他虽不懂炼铁的精细门道,但领兵打仗多年,军械的好坏他一清二楚。工部曾尝试过用煤炼铁,结果炼出来的铁器,根本不堪大用。
难道……这次的“炼铁仙法”,只是纸上谈兵的无稽之谈?
他的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而朱元璋身边的宋濂,反应则要激烈得多。
他先是呆愣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对着这个满口胡言的年轻人,行的那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那足以让他名节尽丧,沦为天下士林的笑柄!
一股混杂着羞恼与愤怒的血气,直冲头顶!
宋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胡说八道!”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再也维持不住那份大儒的风度,指着台上的李去疾,怒不可遏。
“煤炭确实易燃!”
“但用煤炭炼出来的铁,又脆又劣,铸成火炮,比寻常铁炮更容易炸膛!”
“你这根本不是什么炼钢之法,是害人之法!”
朱元璋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看法。
他默认了宋濂的话。
李去疾看着台下那个气得浑身发抖的中年人,没有丝毫生气。
他只是平静地笑了笑,提出了一个问题。
“宋大叔,您先别激动。”
“您能告诉我,为什么用它铸造的铁炮,就更容易炸膛吗?”
宋濂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回答。
“哼!这还用问?”
“煤炭有毒,人尽皆知!炼铁之时,毒气挥发!侵入铁水,铁质自然就坏了!”
他似乎觉得说得还不够,又补充道。
“当然,天下之大,确有极少数被称为‘香煤’的无毒之煤。但此物珍稀无比,数量更是少得可怜,用来炼铁,无异于缘木求鱼!根本不足以大规模应用!”
李去疾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点了点头,仿佛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继续追问。
“好。”
“那您能告诉我,您说的这个‘毒气’,或者说‘毒素’……”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宋濂那张涨红的脸上,一字一顿地问道。
“它的具体成分,又是什么呢?”
“这……”
宋濂张开嘴,准备继续引经据典,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驳斥得体无完肤。
可那个“这”字出口之后,他的声音,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
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他……呆住了,脸上有些迷茫。
成分?
毒素的……成分?
那是什么东西?
李去疾不等他回答,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既然煤炭有毒,会让铁器‘中毒’。”
“那为何,烧制陶瓷,烧制琉璃,却可以用煤炭?”
“为何这‘毒气’,只毒铁,不毒土石?”
“这……”
宋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呆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这两个问题,就像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
将他引以为傲的学识,打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尴尬的死寂中。
一只手,带着一丝犹豫,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是陶成道。
他像个蒙学的学童一般,眼中带着请教与探讨的光芒。
李去疾对他温和一笑。
“陶大叔,你说。”
“草……草民也不敢确定。”
陶成道站起身,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草民以为,那所谓的‘毒’,或许……或许是和‘硫磺’类似的东西。”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
“草民早年曾迷恋炼丹,常用硫磺,也曾见过煤炭燃烧,两者燃烧时,都有一股刺鼻的臭味,极为相似。”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硫磺……能腐蚀铁器,却无法腐蚀陶瓷琉璃!”
啪!
李去疾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点!
他的眼中,迸发出一股毫不掩饰的欣赏!
“说得太好了!”
“虽然不完全对,但这所谓的‘火毒’,其主要成分,确确实实就是——硫!”
李去疾写下了一个“硫”字,又画了个大写的“S”。
宋濂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看着那个被当众夸赞,激动得浑身发抖的陶成道,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嘴硬道。
“就算知道是硫磺,又能如何?”
“煤炭,依旧不能用来炼铁!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去疾笑了。
他转过身,看着这个还在负隅顽抗的老管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缓缓说道。
“这很简单。”
“把里面的硫,去掉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