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定远侯府朱漆大门前,两盏硕大的气死风灯在寒风中摇曳,将“敕造定远侯府”的金字匾额映照得忽明忽暗。
一辆看似朴素却透着沉稳官气的青呢小轿悄然停在阶下,轿帘掀开,一位身着靛青五品鹭鸶补子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老者缓步而出。
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沉重紫檀药箱、神情肃穆的药童。
门房老张头揉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这不是太医院那位传说中只侍奉宫中贵妃、皇子,连一品大员都轻易请不动的首座徐医正吗?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报信,声音都变了调:“侯……侯爷!徐医正来了!往姚姨娘院里去了!”
沈铎闻言猛地站起,紫檀木太师椅被带得“哐当”一声巨响。
“徐医正?”他疾步而出,心头惊疑不定。
待他匆匆赶到姚姨娘那处略显偏僻的院落,正见徐医正凝神静气,三根细如牛毛、金光灿灿的长针正稳稳刺入姚姨娘苍白的手腕穴位。
沈长卿就侍立在一旁,身形挺拔如松,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虑与恭敬,见父亲进来,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响起:“父亲,五皇子殿下听闻姨娘病危,忧心不已。殿下言道,定远侯府乃国之柱石,忠良之后,后宅安宁亦是社稷之福,岂容阴私小人作祟?故特遣徐老前来,务必救姨娘一命。”
他话语间,将“五皇子”三字咬得清晰无比。
五皇子!李贵妃之子!圣上眼前最炙手可热的皇子!
沈铎看向沈长卿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震惊、狂喜、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后怕。
他这素来沉稳、能力出众的庶长子,竟不声不响地搭上了这样一条通天梯!
再想到自己前些时日对姚氏的厌弃冷落,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掌心瞬间沁出冷汗。
“好!好!长卿我儿!”沈铎脸上瞬间堆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夸张的欣慰笑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沈长卿肩上,力道大得让沈长卿都微微晃了一下,笑声洪亮得几乎要掀翻屋顶,“真乃我沈家麒麟儿!有此机缘,何愁我定远侯府门楣不耀?祖宗泉下有知,亦当含笑!”
他旋即转头,对着管家福顺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急于弥补的急切:“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去开我的私库!把那两支珍藏的百年辽东野山参取来!不,把库房里所有上好的补药,拣最贵重的,统统给姚姨娘送来!务必让徐老用最好的药!”
福顺连声应喏,小跑着去了。
那两支装在紫檀木嵌螺钿锦盒里的百年老参被恭敬地捧进偏院时,陶姨娘正在自己荷风院暖阁里,心不在焉地修剪着一瓶刚折下的红梅。
“咔嚓!”一声脆响,锋利的银剪竟失手将一支含苞待放的花枝齐根剪断,鲜红的花苞滚落在地毯上,刺眼如血。
她盯着那断枝,脸色在暖黄烛光下,白得发青。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进了即将成为风暴中心的揽月阁。
沈兮梦正坐在窗边,就着烛光细细翻阅一叠厚厚的田庄地契文书。
这是母亲洛氏压箱底的陪嫁,是她们母女离开这吃人侯府后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侯府赖以生存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