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露凝结在窗棂上,折射出清冷的光。
寝殿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瓷器、倾倒的桌椅,都还维持着昨夜的混乱,唯有榻上那片空荡荡的云锦,平整得像从未有人躺过,却又在无声诉说着昨夜的悲恸。
萧烬瑜坐在榻边,玄色锦袍上沾染着尘埃与酒渍,墨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指尖轻抚过榻上残留的一丝淡香,那是白祈身上独有的、清冽如晨雾的气息,如今却也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像那个少年的身影一样,抓不住,留不下。
殿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侍从端着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却在触及萧烬瑜死寂的眼神时,瞬间僵在原地。“殿下……该喝药了。”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萧烬瑜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撤了吧。”
那碗为白祈准备的、最后也没能送入口中的汤药,此刻再无任何意义。
侍从不敢多言,躬身退下时,瞥见殿角那支被遗忘的玉簪——那是萧烬瑜昨夜翻遍东宫,寻来想为白祈插上的,如今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玉簪上的流苏垂落,像一滴凝固的泪。
同一时刻,京城郊外的破庙里,苏清辞正坐在铺满干草的地面上,手中握着一支狼毫笔,面前摊着一张素白的宣纸。
他的脸上还带着昨日挣扎留下的伤痕,眼底布满血丝,却死死盯着宣纸,指尖颤抖着,迟迟未能落下一笔。
昨日从东宫被放出来时,他浑身是伤,却疯了一样跑回醉仙楼,跑回那座曾见证白祈绝舞的大厅。
可那里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宾客们依旧饮酒作乐,舞姬们依旧翩跹起舞,仿佛那个苍白脆弱、在夕阳下跳着绝舞的少年,从未出现过。
“不行……不能忘了他……”
苏清辞喃喃自语,喉结剧烈滚动,一滴泪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猛地握紧笔杆,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朵墨花,像极了白祈咳在帕上的血迹,也像极了那个少年短暂却炽热的生命。
笔尖终于落下,墨色在宣纸上流淌,他的字迹素来狂放洒脱,此刻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每一笔都浸着血泪:
《蜉蝣赋》
“晨曦破雾生,暮色逐光陨。
纤姿凝玉露,弱骨承风轻。
一舞动京华,一笑倾众生。
朝来为尘客,暮去作星明。
人间留绝色,天地记清灵。
莫道生命短,刹那即永恒。”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清辞手中的笔“啪”地落在地上,他再也忍不住,伏在宣纸上失声痛哭。
泪水浸湿了字迹,让那些墨色的笔画变得模糊,却也让那个少年的模样,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苍白的脸颊,水润的眼眸,跳舞时轻盈如蝶翼的身形,还有最后时刻,那抹释然却让人心碎的笑容。
他想起初见白祈时,少年扶着古寺廊柱喘息,晨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钻;
想起在醉仙楼,白祈站在大厅中央,裙摆飞扬如盛开的白莲,舞姿里藏着的绝望与倔强;
想起破庙里,少年蜷缩在蒲团上,轻声说“我只剩半日了”,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
“白祈……你看,我把你写下来了……”
苏清辞哽咽着,手指轻抚过纸上的字迹,“他们不会忘了你的,永远不会……”
此时的京城街头,关于“蜉蝣少年”的传说,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醉仙楼里,宾客们围坐在一起,一边传阅着苏清辞写下的《蜉蝣赋》,一边回忆着那日的惊鸿一瞥。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少年,” 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感慨道,“他跳舞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飞走了,像天上的谪仙,不属于这凡尘俗世。”
“是啊,” 旁边的商人连连点头,语气里满是惋惜,“那么好看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唉,听说他只有一天的性命,就像那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
“蜉蝣?” 有人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
书生放下手中的诗稿,轻声解释:“蜉蝣是一种小虫,生于水泽,成虫之后,寿命极短,往往只有一天。它们清晨从水中羽化而出,迎着晨曦舒展翅膀,傍晚便会随着暮色凋零,一生都在追逐光明,却只能拥有刹那的绚烂。”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怅然,“那位少年,便如这蜉蝣一般,以绝美之姿降临人间,在最绚烂的时刻离去,留下无尽的遗憾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