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六叔轻抚雪白长须,眼中含笑,神色却是一片云淡风轻,“我们这些老骨头,早已走不动路,何必再给年轻族人添乱?就留在族地,哪儿也不去。”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坚定。对于他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而言,死在何处并无分别。
若能长眠于世代守护的族地之中,反倒心安理得。这些年来,家族给予的荣华与尊严,他们已尽数领受。而今家族临难,他们自然选择与之同赴生死。
“你……唉!”钟离云鹤伸手指向六叔,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罢了……诸位同族兄弟,你们随六叔前往内库吧。能带走的资源,尽量带走。若能突围,便是家族之幸;若不能……”
他声音一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接道:“我钟离云鹤,便在地府之中静候诸位相聚。”
众修士神情一凛,齐齐躬身向他行了一礼,动作庄重如一场无声的誓别。随后,他们跟随六叔稳步走出大门,身影渐次没入廊道阴影之中。
偌大的厅堂,转瞬只剩下钟离云鹤与始终沉默的钟离云翔二人。
“你怎么不走?”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出这句话,随即同时愣住。目光交汇的刹那,他们相视一笑——多年竞争的心结,竟在这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钟离云鹤缓步走向那象征着家族权柄的宝座,郑重落座。他执起一盏灵茶,轻抿一口,仰首望向殿外苍穹,沉声道:
“我既是老祖亲命的代家主,自当与家族共存亡。族在人在,族亡人亡——这是我的责任,亦是归宿。”
钟离云翔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抬手斟满一杯灵酒。
“作为这场灾祸的始作俑者,纵然逃出生天,这一身沾染的古魔气息也注定无处容身。倒不如留在此地,多斩几个来敌。杀一个不亏,杀两个便赚。”
他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深沉的决绝。道心已碎,大道已断,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在此燃尽最后的生命。
灵茶清苦,灵酒凛冽。
二人举杯相敬,无需多言,同时一饮而尽。
随即,他们放声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厅堂中回荡,既有释然与洒脱,亦掺杂着深藏的遗憾、彷徨与不安。
......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钟离家族的驻地内,陆陆续续有收拾好行囊的凡人扶老携幼,沉默地聚集至族地外的宽阔草坪上。
妇孺们面色惶惶,眼中满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年轻力壮者虽神情愤懑,却也只能紧握双拳,压抑着不甘。
驻守外围的外城区卫兵们个个面容冷峻,目光如铁。
对他们而言,这个曾经显赫的家族正步入覆灭的倒计时,而他们的职责仅是将这些凡人驱逐出“深海堡垒”,护送至边界即可。至于其他,与他们无关。
远处山峦之上,此刻已聚集了不少遥望此处的修士。
他们或立檐头,或隐云间,皆远远窥视着钟离一族腹地的动静。
人群中,有些曾与钟离家族结下仇怨,有些曾受其打压欺凌,更多的则是想趁此乱局浑水摸鱼,捞取些许遗落的资源与机缘。
何太叔与胡卿雪的身影,也悄然立于这群观望者之中。遥望钟离一族府邸重重的轮廓,目光沉静如深潭。
曾几何时,这个家族门庭若市、强者如云,如今却只剩萧瑟风声穿堂而过,仓皇离去的族人如落叶飘零。
何太叔心中蓦然浮现出前世所闻的一句古语,他不由低声轻吟:“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字字轻落,却仿佛承载着时光的重量。这三句之间,道尽了一个家族的兴衰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