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曾在知州衙门处理公务时,将几份落卷文章拿给她看过,其中就有李桐的。那文章辞藻斐然,才气纵横,针砭时弊更是笔锋犀利,直刺要害,看得人精神一振。
然而也正是这份锐利与天真,让他屡试不第——他笔下锋芒太露,丝毫不懂官场圆融之道,更不懂人情世故的弯绕。
赵海甚至爱才心切,特意寻过他的夫子,隐晦提点过,让他收敛锋芒,说话做事谨慎些。
可那李桐……
穗安记得赵海后来提起时摇头苦笑的神情,说他“冥顽不灵”,“众人皆醉我独醒”,把夫子和赵海的好意都当成了庸俗的“劝降”,气得赵海直呼“朽木不可雕也”。
这样一个清高固执、不通世务的文人,与经历过配阴婚、内心敏感又坚韧的五姐妙珠……穗安心中念头飞转。
她放下茶盏,抬眼看向李娘子,目光坦诚而带着一丝必要的提醒:“李夫子一片真心诚意,穗安感念。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平缓却清晰,“我五姐妙珠,早年曾因乡俗,有过一桩‘配阴婚’之事。此事虽非她所愿,更非过错,然世人眼光各异,结亲之家,或恐心有芥蒂。便如我清云在福州薄有声名,默娘姐姐亦为仙姑,然五姐姻缘,问津者……寥寥。”
她的话点到即止,目光沉静地落在李娘子脸上,观察着她的反应。
李娘子闻言,非但没有丝毫退意,反而神色一正,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怜惜与不容置疑的坚定:“道长!”
她声音清晰有力,“此言差矣!那等悖逆人伦、愚昧不堪之事,岂能玷污妙珠姑娘的清白?那非她之过,实乃世道之悲!妙珠姑娘品性高洁,坚韧如兰,遭此无妄之灾,我唯有痛心与敬佩!若因此事而生嫌弃之心,那才真是蒙昧无知,辱没了‘书香’二字!”
她神情庄重,言辞恳切:“我李家虽非显贵,但也是读书明理之家。亡夫在时,常言娶妻首重德行。妙珠姑娘的仁心、坚韧、温婉,正是我心中儿媳的不二人选!
若论及‘配阴婚’这等虚妄之事,我只觉她命途多舛,令人疼惜,更当以诚相待,何来半分芥蒂?若桐儿能得此良缘,是我李家之幸,亡夫泉下有知,亦当欣慰!”她言辞恳切,情真意切,毫无作伪之态。
穗安看着她眼中那份基于理性与同理心的真挚认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暖意。李娘子这番话,是真正开明知礼的读书人之见。
“李夫子心意,穗安明白了。”穗安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沉静,“此事关系五姐终身,非我一人可定夺。父母尚在湄洲,为人子女,婚姻大事,自当禀明高堂,由父母做主。穗安还需思量一二,并与五姐商议。”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李娘子连连点头,眼中充满理解与希冀,“一切自当遵从老爷夫人之意。只盼道长能在高堂面前,代为转达我李家的诚意与敬重……我,静候佳音!”
她得了穗安这句并未推拒的话,心中稍定,恭敬告退,临走不忘温言提醒:“青团是新做的,道长与妙珠姑娘可趁鲜品尝。”
送走步履虽缓却难掩期冀的李夫子,穗安沉吟片刻,便着人唤来了妙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