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灭此一股妖邪,明日或催生更凶戾之灾;若事事由仙神代劳,人便失了自强之心,只知跪拜祈怜,那人世又与圈养牲畜何异?”
穗安沉默。默娘转述观音那句“民不受灾,便不懂自救自强”的告诫,曾让她觉得残酷,此刻经王道长点破,竟咀嚼出几分天道运行的无奈法则。
“那默娘呢?”她追问,带着一丝不甘,“她的存在,难道不是仙神干预人间的明证?”
“默娘是应‘时运’而生,非仙神刻意造就。”玄真道长解释,“她心怀慈悲,身具济世之能,汇聚人间愿力与天地灵气,此即天道运行之体现。
神仙点化,不过是顺水推舟,助她明悟自身道途,而非强加意志。她护佑渔民,调和人神,是‘人道’借她之身践行天道之事,而非仙神操控的傀儡。”
话锋一转,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穗安身上:“小友既知苦难多源于人祸,便该明白,‘人道’与‘天道’迥异。
老子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人间不公,源于人心的贪婪与执念,此非仙神挥袖便可驱散的烟尘。”
“道家有‘承负’之说,非独个人因果,更重群体善恶之积累。”
玄真道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历史的厚重感,“苛政猛于虎,战乱垒白骨,此等滔天苦难,往往是一个社会长久失道酿成的苦果。
仙佛渡人,渡的是肯回头之人;若人心沉溺于欲壑,执迷不悟,便是佛祖亲临,也难填其万一。”
穗安心头剧震。郑淮在朝堂上的理想,佛门劝人忍耐的轮回之说,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将答案剖开给她看——人间的苦,终究要靠人自己去解。
“难道就袖手旁观?”她声音微哽,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见苍生受苦而无动于衷,这也配称天道!”
“非是无动于衷,是‘无为’。”玄真道长纠正道,语气平和却带着力量,“‘无为’非无所作为,乃不妄为,不强加干预自然之理与人心本真。
小友‘除恶务尽’之心,刚直可嘉,然过刚则易摧折。譬如治水,鲧以堵截,九年无功;禹以疏导,终成大业。对待妖邪人祸,亦是此理。”
他看着穗安紧绷的侧脸轮廓,放缓了语调:“对罪大恶极、无可救药者,雷霆手段亦是天道之威,然需慎之又慎。须知斩草或能除根,却也断绝了生机流转之可能。
默娘以慈悲调和,你以刚烈护道,道途不同,却未必有高下之分。唯需铭记:护佑生灵,未必需神光万道;悬壶济世,锄强扶弱,亦是无量功德。”
穗安端起茶杯,指尖微颤。茶水已凉,滑入喉中,却似一道清泉涤过混沌的心绪。
她一直想向云端索要答案,质问仙神为何不施援手,却从未想过,答案或许本就不在九天之上,而在脚下的烟火人间。
“天道运行有其法则,仙凡之间自有界限。”玄真道长的声音如清泉淌过石隙,洗去最后的迷雾,
“你之惑,源于以人心揣度天心,以凡情度量仙意。与其追问仙佛何为,不如明心见性,在‘人道’中寻你的‘道’。”
他起身走至窗边,望向远山如黛:“见众生苦,知苦之源,行力所能及之事。心灯常明,道自在其中。”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穗安步出静室,脚步依旧带着旅途的沉重,心中的迷障却仿佛被晨风拂过,虽未尽散,却已透亮许多。
静室内,玄真道长望着她融入竹影的背影,指间轻捻长须,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