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林文远,唏嘘道:“听闻尊夫人乃因意外毁容,而后郁郁而终?世事无常,着实令人扼腕。”
林文远闻言,脸上悲戚之色更浓,摇头叹息:“造化弄人。内子不幸遭逢厄运,容颜受损后便性情大变,终日不愿见人,最终……唉!”
他话语顿住,仿佛悲痛难抑,却又恰到好处地留给旁人无限遐想空间。
宋正卿目光微凝。
原来素心是遭遇意外才毁容的。
可是他没打听到素心遭遇到何种意外。
“据宋某所知,尊夫人素心女士,性情坚韧刚烈,当年为助林大人求学,日夜操劳,熬坏双眼亦无怨言。如此心性,竟会因皮相之损而轻弃性命?着实令人费解。”宋正卿问道。
林文远举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慌乱与戒备,但立刻被更浓的悲恸覆盖:“宋兄有所不知。女子之心,最是细腻敏感。尤其是容貌之事。君不见苏明月与沈千源之事?唉,是我无用,未能好好开解于她……”
他语带哽咽,成功将话题引向自己的深情与无奈。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在座的士子无不动容,纷纷出言安慰。
紧接着,林文远话锋一转,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不过,人总要向前看。说来不怕诸位见笑,我与光禄寺罗少卿家的千金,已于上月定亲。罗小姐不仅出身书香门第,更是貌美如花,温柔娴静,与我谈诗论画,颇为投契,真乃我三生之幸啊。”
他眉飞色舞,转而夸赞未婚妻的家世与美貌,与方才悼念亡妻的悲切判若两人。
宋正卿放下酒杯,微笑道:“林大人倒是豁达。旧人尸骨未寒,新人已抱入怀。只是不知,若尊夫人泉下有知,见大人如今这般向前看,当作何感想?”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骤然一凝。
几位士子面面相觑,方才的感伤气氛荡然无存。
或许是没想到宋正卿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林文远脸上的笑容僵住,但很快又强笑道:“宋兄此言差矣!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想素心在天之灵,也必希望我能觅得良缘,安稳度日。何况罗小姐贤良淑德,绝非那等善妒不容之人。”
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几位士子微微点头。
宋正卿叹道:“确是良缘。光禄寺少卿的千金,自是能助林大人青云直上的良缘。只是这安稳度日……不知需要多少人的血泪和牺牲,才能铺就林大人今日的安稳与未来的青云之路?”
林文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盯着宋正卿,语气冷了几分:“宋兄今日前来,似是意不在诗酒?若是对林某家事有何指教,不妨直言。”
宋正卿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指教不敢。宋某只是好奇,世间真情,是否真能如林大人这般,收放自如,新旧更迭如此迅捷无误?抑或是,这情深义重,本就只是仕途攀援的一块垫脚石,用旧了,便可随意丢弃?”
厅内鸦雀无声。
林文远面皮微微抽搐,眼中怒意翻涌,却碍于宋正卿的名声和在场众人,不便当场发作。
他强压怒火,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宋兄真是妙语连珠。看来今日是酒醉失态,胡言乱语了。来人,送客!”
宋正卿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回到忘忧斋后,宋正卿碰到宋雪凝和柳青,将打探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
听完之后,柳青气得俏脸通红,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猪狗不如!这林文远简直猪狗不如!素心姐姐为他付出十年青春,熬坏了眼睛,他竟如此忘恩负义,简直枉读了圣贤书!”
她胸口剧烈起伏,既为素心不值,又怒其丈夫凉薄。
宋正卿轻叹一声:
“负心薄幸,古来有之。以貌取人,何其凉薄。”
宋雪凝感慨道:“当十年深情换来的只是鄙夷和抛弃,当所有的牺牲都成了一个笑话,爱意便会化为最深的怨毒。这股怨气,足以引来邪祟,甚至将人本身变成比邪祟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