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忧虑,“您昨晚的御前会议后似乎……情绪非常激动,很晚才就寝。御医建议您需要静养。”
御前会议?林晓迅速在残存的记忆里搜索。
模糊的印象是,海军元帅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那个“大洋舰队之父”,正在极力鼓吹加强对英国的封锁,要求皇帝陛下批准更大规模的潜艇出击,甚至暗示……要不分国籍地攻击所有前往协约国港口的船只!
会议上,原主似乎被提尔皮茨描绘的“饿死英国佬”的前景刺激得热血沸腾,差点当场拍板。是了,这就是无限制潜艇战的起点!
一股怒火混杂着后怕瞬间冲散了部分惊惶。这个提尔皮茨!还有那个被忽悠得找不着北的原主!他们知不知道这是在给美国递刀子?
知不知道这会让大洋彼岸那个工业巨人找到完美的参战借口?历史的结局清晰地刻在林晓的脑子里:美国的参战,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决定了同盟国的败局。
“激动?” 林晓(威廉)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试图挤出一点属于帝王的威严冷笑,但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更像是嘴角在抽搐。
“不,古斯塔夫,那不是激动,那是……” 他卡壳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总不能说“那是愚蠢的前兆”吧?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转移话题,同时测试一下自己的处境,“我的……咖啡呢?要最浓的,不加糖奶。”
他记得原主喜欢这种能提神醒脑的苦涩饮品。
“遵命,陛下。” 古斯塔夫再次鞠躬,一丝不苟地转身,对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一个年轻的侍从低着头,捧着一个镶嵌金边的精致瓷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浓郁的咖啡香气暂时驱散了房间里的压抑感,林晓(威廉)接过咖啡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杯壁传来,让他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抿了一口,那极致的苦涩让他差点喷出来,但也瞬间刺激得他更加清醒,他需要思考,需要整理这混乱的一切。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和古斯塔夫暂时退下:“我需要安静,古斯塔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陛下。” 古斯塔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陛下以往醒来后总是立刻要求听取最新的战报和政务简报,像今天这样要求“安静”实属罕见。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再次鞠躬,带着侍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橡木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晓(威廉)一人,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霍亨索伦家族权力的鹰徽。
他缓缓踱步到巨大的红木书桌前。桌面上摊开着一张巨大的欧洲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战线、箭头和部队番号。
西线,从瑞士边境一直延伸到北海之滨,一条蜿蜒的、代表堑壕战的粗重红线几乎贯穿了整个法国北部和比利时。
东线,广袤的波兰平原和俄罗斯边境地区,代表德奥联军的蓝色箭头深深插入俄国的腹地,但后方同样被代表俄军的红色箭头包围着,形成犬牙交错的态势。
地图旁边,散落着几份文件。林晓(威廉)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标题是《关于扩大潜艇作战范围以彻底封锁不列颠群岛之可行性及必要性报告——帝国海军部呈皇帝陛下御览》。
报告人是:阿尔弗雷德·冯·提尔皮茨。
“果然……” 林晓(威廉)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关节敲在那份报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蠢货!一群被军功章晃瞎了眼的蠢货!” 他低声咒骂,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骂的既是提尔皮茨,更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历史的车轮正轰隆隆地朝着深渊驶去,而他现在,就被绑在了驾驶座上!
他烦躁地丢开那份该死的报告,目光扫过桌面。
一个镶嵌着宝石的黄金鼻烟盒,一个造型夸张、雕着胜利女神像的纯金墨水台,一本烫金的、记录着宫廷宴会宾客名单的册子……奢华,浮夸,充满了旧时代贵族腐朽的审美。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黄铜边框的相框上 照片里是年轻时的威廉二世,穿着笔挺的海军元帅制服,意气风发地站在一艘战列舰的甲板上,左臂自然地垂在身侧,眼神锐利,充满了征服海洋的野心。
看着照片里那张年轻、完整、充满力量感的脸,再看看镜子里如今这副苍老、残疾、因震惊和焦虑而扭曲的面容,林晓(威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对这具躯壳原主的鄙夷,有对自身命运的荒诞感,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他成了威廉二世,在帝国命运最关键的十字路口,他了解历史所有的走向,知道每一个错误的决定将导向何等可怕的深渊。
他手中握着无上的权力,却也背负着整个德意志民族,乃至整个欧洲未来的重担。
他猛地将照片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窗外的天色又亮了一些,但那象征着战争的低沉轰鸣(或者只是心理作用?)似乎更清晰了。
他走到镜子前,再次凝视着镜中那个身着丝绸睡袍、一脸惊魂未定却又隐隐透出一股狠厉的老人。
花白的八字胡依旧可笑地翘着,但那深陷的蓝眼睛里,属于林晓的现代灵魂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恐惧、茫然、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但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心,一种属于历史研究者的冷静分析能力,以及一个知晓未来者的巨大优势感,开始顽强地生根发芽。
“威廉二世……”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用一种混合着嘲讽与决绝的语气,低声说道,“你这个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的老家伙……现在,这副烂摊子,这副最烂的牌……归我了。”
他抬起唯一好用的右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将那撮滑稽的、翘起的胡子尖狠狠按了下去。
动作笨拙,甚至扯掉了几根胡须,带来一丝刺痛,但这微不足道的疼痛却像一剂强心针。
镜子里的人,眼神似乎锐利了一分,那属于帝王的、睥睨一切的气势,正艰难地从这具惊魂甫定的躯壳里,被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一点一点地……强行唤醒。
柏林冬日的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冰冷的影子,新的一天开始了。
对于德意志帝国,对于整个欧洲,对于镜中这个刚刚经历了灵魂置换的皇帝来说,一切都已天翻地覆。
而一场注定要颠覆历史、充满荆棘与未知的征途,就在这弥漫着丝绸气息与硝烟预兆的皇宫深处,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