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无可挑剔,承认可能存在不足,感谢老师的指点。但高育良却从他过于流畅、过于标准的回答中,听出了一丝程式化的味道,缺乏真正触及灵魂的共鸣。
高育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恳切:“同伟,我不是在批评你。你的能力,你的担当,省委班子有目共睹,汉东能有今天的稳定局面,你功不可没。我只是希望,我们都能时常停下来想一想,我们做这一切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个人的权位,还是为了这一方百姓的福祉?是为了营造一种表面的、脆弱的稳定,还是为了建立一个真正和谐、有活力、可持续的发展格局?”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权力是味猛药,能治病,也能伤人伤己。唯有以‘道’驭之,以民心为依归,才能行稳致远。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比从前,汉东的未来,终究是要交到你们年轻人手上的。我希望你将来带领汉东走的,是一条阳关大道,而不是……充满捷径和风险的悬崖小路。”
这番话,可以说是推心置腹,蕴含着高育良复杂的情感——有关切,有期望,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警示。
祁同伟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师的教诲,同伟铭记在心。我一定加强学习,特别是哲学理论和理想信念方面的学习,不断提升自己的境界和格局。在处理具体工作时,会更加注意把握好‘道’与‘术’的平衡,绝不会辜负老师的期望和汉东人民的重托。”
他的回答依旧完美,甚至引用了“境界”、“格局”这样的词汇,显得真诚而深刻。但高育良看着他那双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眼睛,心中那缕失望的寒意,却悄然扩散开来。
他意识到,眼前的祁同伟,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轻易用道理说服的学生了。他有自己坚固的逻辑体系和行事准则,并且对自己选择的路充满了自信。这次的谈话,或许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确认了某种既定的趋势。
“好,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高育良靠回椅背,脸上重新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交谈从未发生,“工作上的事情,你放手去干,我是支持你的。只是凡事,多思量。”
“我明白,请老师放心。”祁同伟起身,恭敬地说道,“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去吧。”高育良挥了挥手。
祁同伟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步伐依旧沉稳有力。
门轻轻合上。高育良独自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那片绚烂而又透着几分寂寥的秋色。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很难再回头。而他与祁同伟之间,那条看不见的裂痕,或许从这一刻起,已经无法弥合了。一种深刻的无力感和预见性的悲凉,笼罩了这位汉东的掌舵者。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道不同……不相为谋。同伟,但愿你我,最终不会走到那一步。”
而走出书记办公室的祁同伟,脸上的谦逊和诚恳迅速褪去,恢复了平时的冷峻和深沉。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脑海中回荡着高育良的那番话。
“以道驭术……民心依归……”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在他看来,高育良的那套理论,在复杂的现实面前,多少有些迂阔和理想化。没有强有力的掌控和有效率的“术”,再美好的“道”也只是空中楼阁。汉东今天的稳定,难道是靠空谈道理换来的吗?
不过,他也不会公然反驳高育良。现在的他,更需要的是稳定和过渡。高育良的身体和影响力都在走下坡路,时间站在他这一边。他要做的,是继续巩固权力,耐心等待。
至于“道”……祁同伟的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象征着最高权力的门。他心中的“道”,或许与高育良所理解的,早已截然不同。对他而言,能够掌控局面的权力本身,就是最大的“道”。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高育良那番充满学者气息的告诫,暂时封存在了门外。现实世界的博弈,远比书斋里的哲学思考,要残酷和复杂得多。而他,祁同伟,自信是这片残酷战场上的最终胜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