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感到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是郭自刚断章取义，想说是办案策略……但在沙瑞金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在那确凿的执法记录仪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下了头，声音微弱：“……有。沙书记，我当时……我当时是太心急了，审讯一直没进展，我……”
“够了！”沙瑞金罕见地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痛心，“心急？审讯没进展？这是你践踏党纪国法、威胁涉案人员家属的理由吗？！侯亮平同志，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也让所有信任你的领导失望了！”
沙瑞金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田国富在一旁沉默不语，但眼神中也充满了惋惜。
“你是中央派到汉东的干部，是反贪局长！你的职责是打击犯罪，维护公平正义！可你自己呢？你都做了些什么？！”沙瑞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侯亮平的心上，“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造成了多么恶劣的影响？现在整个汉东政法系统都传遍了！你让省委多么被动？！你让依法治国的口号成了一个笑话！”
侯亮平脸色惨白，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沙瑞金的每一句质问，都让他无地自容。
沙瑞金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吐出，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而公式化：“鉴于侯亮平同志所犯错误的严重性质，以及目前造成的恶劣影响，为了维护司法公正，严肃纪律，同时也有利于对事件本身进行客观调查，经省委研究决定……”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地盯着侯亮平，一字一顿地宣布：
“从即日起，暂停你担任的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职务，以及与此案相关的所有工作。你要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积极配合省委联合调查组的调查！”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暂停职务”这四个字如同冰锥般刺入耳膜时，侯亮平还是感觉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沙瑞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暂停职务……他被停职了……他，侯亮平，带着满腔热血和抱负来到汉东，想要揭开黑幕，还朗朗乾坤，可现在，案子没有突破，他自己却先倒下了，以一种如此不光彩的方式……
巨大的耻辱、愤怒、委屈和不甘，像火山一样在他胸中喷发，却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名为“组织决定”的力量死死压住，无法宣泄。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田国富见状，适时地开口，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亮平同志，省委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也是对当前复杂局面的必要应对。希望你能够正确对待，放下包袱，积极配合调查，把问题讲清楚。你的工作，暂时由吕梁同志主持。”
沙瑞金最后深深地看了侯亮平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失望，有痛心，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带着田国富和秘书，离开了办公室。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侯亮平一个人。
他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泥塑木雕，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失魂落魄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窗外，是无边的、沉沉的夜色。
“暂停职务……呵呵……暂停职务……”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空洞，脸上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执棋者，是那个打破汉东僵局的关键人物。直到此刻，他才骇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成了一枚棋子，一枚被对手利用、甚至可能被己方无奈舍弃的……弃子。
那是一种从云端直坠深渊的失重感，是一种信念崩塌后的彻底虚无。侯亮平缓缓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反贪局长，此刻被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