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祁同伟的“震怒”(1 / 2)

高育良放下与季昌明的通话,那一声听筒归位的轻响,在万籁俱寂的书房里,不啻于一声惊雷。这不仅仅是一个电话的结束,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狩猎的网,已经到了收口的时刻。之前的种种布局,引诱、铺垫、等待,所有精密的算计,都为了这一刻的爆发。侯亮平,这头闯入汉东丛林的猛虎,终于一脚踏入了为他精心准备的、覆盖着伪装的致命陷阱。

高育良没有片刻迟疑,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统帅,在接到前线总攻开始的信号后,立刻下达了最关键的命令。他的手指精准地按下了保密电话上那个熟悉的短号,直通省公安厅大楼那个此时必然灯火通明的办公室。

电话仅仅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速度快得超乎寻常,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早已将手悬在听筒之上,屏息凝神,只待这决定性的召唤。

“老师。”祁同伟的声音传来,刻意压制的平静之下,是汹涌澎湃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流。那是一种混合着长期压抑后即将释放的兴奋、对胜利果实的渴望以及必须完美演绎的紧张感。

“同伟,”高育良的语调比平时略显急促,营造出一种事态紧急、必须当机立断的氛围,“情况你已经清楚了吧?季昌明刚来的正式报告,侯亮平在审讯刘庆祝时,发生了极其严重的、令人发指的违规行为!公然威胁涉案人员家属,影响之恶劣,堪称我汉东政法系统近年来之最!”

高育良巧妙地将“你是否知道”转化为“你已经清楚”,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既肯定了祁同伟的信息渠道,又避免了不必要的解释,将对话直接推向核心。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几乎是刻意营造的沉默,仿佛祁同伟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紧接着,一声沉重得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传来,随之而起的是祁同伟陡然拔高、充满难以置信和火山喷发般怒意的声音。

“老师!我……我方才确是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还以为是有人恶意中伤,搅乱视听!季检察长既然正式报告,那……那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祁同伟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和“痛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灼热的温度,“侯亮平!他……他怎敢如此?!他把汉东的政法系统当成了什么?是他侯家的私刑堂吗?!他把国法党纪置于何地?!”

他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威胁家属!这是最野蛮、最无能、最令人不齿的手段!是封建时代株连九族的余毒!是我们天天挂在嘴边要彻底清除的司法陋习!我们大会小会强调依法治国,强调程序正义,强调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可他侯亮平呢?他仗着自己是京城空降,仗着有上面的尚方宝剑,就敢如此恣意妄为,视规则如无物!他这不是简单的错误,这是对我们汉东整个政法队伍荣誉的玷污!是对我们所有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努力的莫大嘲讽!”

这一连串的质问和控诉,如同连环重炮,轰击着电话线两端的气氛。高育良在这边,面色沉静如水,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聆听一曲激昂的乐章。他对祁同伟的这番表现极为满意。这种“震怒”绝非简单的情绪宣泄,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其层次感极为丰富:首先是对违规行为本身的本能愤慨,符合其公安厅长的身份;其次是对侯亮平这种“外来者”破坏“规矩”的强烈不满,代表了本土势力的集体情绪;最关键的是,这种愤怒完全站在了道德和法纪的制高点上,充满了正义的正当性,让任何试图为侯亮平辩解的人都难以找到立足之地。

“老师!”祁同伟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细微的颤抖更增强了他情绪的真实感,“这件事的性质已经恶劣到无法用语言形容!这绝不是工作方法是否得当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是底线问题!是赤裸裸的权力滥用!如果这种行为都可以被轻轻放过,如果我们对此保持沉默,那我们将如何面对汉东数千名恪尽职守的政法干警?我们将如何向汉东数千万百姓交代?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位置上谈公平正义?!”

他猛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强压着立刻就要拍案而起的冲动,然后用一种斩钉截铁、仿佛用钢铁铸成的声音说道:“老师,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决不能姑息,必须从严从快处理!我建议,立即上报省委主要领导和纪委,立刻暂停侯亮平的一切职务,隔离审查!必须用最严厉的处理结果,来正风肃纪!来清理门户!来给全党全社会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否则,党纪国法的尊严何在?!我们汉东政法队伍的颜面何存?!”

祁同伟的这番话,可谓字字千钧,句句见血。他成功地将侯亮平个人的、在特定情境下可能带有冲动成分的过失,瞬间提升到玷污整个汉东政法系统形象、破坏依法治国战略部署的政治层面。他将对侯亮平的严肃处理,定义为“正风肃纪”、“清理门户”的必要之举,是扞卫组织纯洁性的正义行动。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配合确凿无疑的违规事实,几乎彻底堵死了侯亮平任何可能的退路,也极大地压缩了沙瑞金想要转圜的空间。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很好,祁同伟的这番表现,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这种暴风骤雨般的“震怒”,由祁同伟这个性格更为外露、且与侯亮平有直接工作冲突的公安厅长来演绎,比由他这个需要保持一定“超脱”和“稳重”形象的政法委书记来表现,效果要直接得多,冲击力也更强,更能激起不明真相者的同仇敌忾之心。

“同伟,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高育良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沉痛而缓慢,充满了沉重的失望感,仿佛一位看到得意门生误入歧途、堕落沉沦的痛心师长,“说实话,我听到这个消息,何尝不震惊,何尝不痛心!我对亮平同志,一直是寄予厚望的。我原本以为,他年轻,有冲劲,有想法,即使方式方法上有些激进,也只是经验不足,假以时日,多加磨练,必成大器。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犯下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这不仅仅是对他个人前途的极不负责,更是对组织的辜负,对信任他的领导的辜负,也是对汉东政法事业的严重伤害!”

高育良首先定下了“痛心”和“失望”的基调,将自己置于一个被辜负的、不得不大义灭亲的悲情位置,这与祁同伟那种锋芒毕露的“震怒”形成了完美的互补和层次感,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但是,”高育良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冷静、果断,充满了上位者的决断力,“越是这种令人痛心疾首的时刻,我们作为领导同志,越要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和坚定的原则立场!越要严格按照组织程序和纪律规定办事!你的建议非常正确,也非常及时!这件事必须严肃处理,刻不容缓!我已经指示季昌明同志,立即准备详细的书面报告,并连夜召开省检察院党组紧急会议,首先暂停侯亮平同志的反贪局局长职务,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影响整个案件的公正审理和我们政法队伍的整体形象。”

他略微沉吟,仿佛在脑海中飞速地推演着接下来的步骤,然后清晰地下达指令:“同伟,情况紧急,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需要在向瑞金书记正式汇报之前,统一一下认识和口径。这件事,光是我们政法委内部高度重视还远远不够,必须立刻向省委主要领导,特别是沙瑞金书记和省纪委的田国富同志进行通报。我估计,我们需要立即召开一个紧急的小范围会议,专题研究如何处理此事。你要做好准备,从公安系统规范执法、维护法律尊严的角度,谈谈你的看法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