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自刚推门而入。季昌明正戴着老花镜,在批阅文件,看到脸色铁青、神情异常严肃的郭自刚,他有些意外地放下了笔:“自刚同志?你怎么来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山水集团的案子……”
“季检,”郭自刚没有寒暄,直接走到办公桌前,站得笔直,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生硬,“我要向您紧急汇报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就在刚才,在对山水集团刘庆祝的审讯过程中,侯亮平局长发表了严重违反办案纪律、涉嫌非法威胁涉案人员家属的言论!”
季昌明闻言,脸色骤然一变,老花镜后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你说什么?侯亮平?他做了什么?慢慢说,说清楚!”他示意郭自刚坐下。
郭自刚没有坐,他依旧站着,用尽可能客观、冷静的语言,将审讯室内发生的一切,包括侯亮平如何以刘庆祝儿子在国外留学消费异常为切入点,如何情绪失控,如何说出“调查其子资金来源”、“让其子前途尽毁”等威胁性话语,以及自己如何制止、如何与侯亮平发生冲突、侯亮平又如何说出“这里我是局长我说了算”等言论,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他没有加入任何个人评价,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季昌明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办公桌上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作为老检察,他太清楚侯亮平那些话的分量了。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审讯策略失当,这是公然践踏程序正义,触碰了党纪国法的底线!尤其是在当前汉东如此微妙复杂的政治环境下,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引发的将是难以预料的政治海啸!
“执法记录仪开了吗?都有谁在场?”季昌明沉声问,这是关键。
“全程开启。在场的有我,陆亦可处长,还有书记员小陈。”郭自刚回答。
季昌明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久久不语。他深知侯亮平的背景,深知沙瑞金对侯亮平的倚重,更深知高育良、祁同伟那边会对这件事如何借题发挥。这件事,就像一个突然被点燃的炸药包,而引信,已经握在了郭自刚的手里,或者说,已经不可避免地要被公之于众了。
“季检,”郭自刚看着季昌明的背影,语气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认为侯亮平同志的行为性质极其严重,已经不适于继续主持对刘庆祝的审讯工作。我请求党组立即介入调查,并采取必要措施。同时,作为政法委下属的办案单位,发生如此严重的违规事件,我认为也应该第一时间向省委政法委报告。”
郭自刚的话,等于把季昌明逼到了必须立刻做出决断的墙角。他想捂盖子、想和稀泥的空间,已经被郭自刚的原则性彻底堵死了。
季昌明缓缓转过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郭自刚,这个以倔强和认死理出名的下属,心里清楚,这件事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自刚同志,”季昌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决断,“你做得对。原则问题,不能让步。你立刻回去,把详细的经过,形成书面报告,要客观、准确。我马上向沙瑞金书记电话汇报,然后……然后按程序召开党组会。”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至于向政法委的报告……我来处理。你暂时不要直接联系那边。”
季昌明想掌握一点主动权,至少,向高育良的报告,应该由他这个检察长来进行,而不是由郭自刚直接捅上去,那样局面将更加被动。
郭自刚明白了季昌明的意思,他敬了一个礼:“是,季检。我明白。我这就去写报告。”
郭自刚转身离开,步伐坚定。他知道,自己点燃的不仅仅是对一起违规操作的检举,更可能是引爆汉东官场一场巨大风暴的导火索。但他问心无愧,他坚守的是法律的尊严,是检察官的底线。
就在郭自刚向季昌明汇报的同时,在省公安厅大楼,祁同伟已经接到了程度的电话。
“厅长,审讯室那边……有结果了。”程度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侯亮平果然上套了,话说得非常过头,直接威胁了刘庆祝的儿子。郭自刚当场和他吵了起来,然后直接离开了,看样子是去汇报了。”
祁同伟正在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石,闻言,动作微微一顿,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尽在掌握的笑意。
“哦?具体怎么说的?录音拿到了吗?”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具体的威胁言论,执法记录仪肯定录下了。我们这边……也有一份备份。”程度意味深长地说。显然,他们在审讯室里,还有别的“安排”。
“很好。”祁同伟将玉石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备份保存好,那是关键时刻的利器。现在,我们只需要等着看戏就好了。高老师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收到‘惊喜’了。”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这座城市,目光深远而冰冷。
“钉子已经钉下去了,接下来,就看这堵墙,什么时候倒了。”
风暴,已然起于青萍之末。而侯亮平,还沉浸在自己是“策略需要”的辩解中,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