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审讯的策略范畴,那是赤裸裸的、针对无关家属的威胁和株连!是党纪国法明令禁止的红线!
“侯亮平同志!”郭自刚再也无法忍耐,他霍地站起身,声音严厉,甚至直接喊出了侯亮平的全名,“请注意你的言辞!你现在的言论已经严重违反了办案纪律和法律规定!”
侯亮平正在气头上,被郭自刚这么一打断,更是火冒三丈。他猛地转过身,怒视着郭自刚:“郭自刚!这里是我在主持审讯!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是本案的承办人之一,我有责任维护审讯的合法性和规范性!”郭自刚毫不退让,他指着执法记录仪,“你刚才的言论,已经构成了对当事人家属的非法威胁和精神压迫,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我要求立即中止本次审讯,并对你刚才的言论进行记录和纠正!”
“放屁!”侯亮平彻底失控了,他指着刘庆祝,对郭自刚吼道,“对他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老狐狸,讲那么多规矩有什么用?!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只要能撬开他的嘴,拿到证据,手段激烈一点又怎么样?!我看你是被某些人灌了迷魂汤,存心跟我过不去,跟办案过不去!”
“侯亮平!”郭自刚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你这是在狡辩!办案不是江湖斗气,必须依法依规!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在突破案件,而是在破坏法治的根基!我再次郑重要求,立即中止审讯!否则,我将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向上级如实报告!”
“报告?你去报告啊!”侯亮平被“报告”两个字彻底激怒了,他感觉自己作为局长的权威受到了最严重的挑战,一种被孤立、被背叛的疯狂情绪攫住了他,他口不择言地吼道,“我是反贪局局长!这里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你想报告谁?高育良吗?你去啊!看看他是信你这个只会死抠条文的书呆子,还是信我这个在一线拼死拼活办案的局长!”
“侯亮平!你简直不可理喻!”郭自刚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完全失去理智的上级,眼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他知道,再争论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看侯亮平,而是转向同样被这场突然爆发的冲突惊得目瞪口呆的书记员,沉声道:“记录,北京时间上午十点二十三分,因审讯主持人侯亮平同志发表严重违规言论,并拒绝纠正,承办人郭自刚依法提出中止审讯要求被拒。本人将对本次审讯过程中的违规情况,向上级机关作正式报告。”
说完,郭自刚不再有任何犹豫,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录音笔,转身大步走向审讯室门口,用力拉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仿佛将侯亮平彻底关在了一个由他自己愤怒和偏执构筑的囚笼里。
审讯室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侯亮平粗重的喘息声和刘庆祝压抑的、带着恐惧的抽气声。陆亦可站在一旁,脸色煞白,她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侯亮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影,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寒意。
侯亮平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几秒钟,他才似乎从那股疯狂的怒意中稍稍清醒过来一点。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丝后悔的念头刚刚萌芽,就被更强烈的、不肯认错的固执压了下去。他转过身,看向面如死灰、浑身发抖的刘庆祝,试图重新找回刚才的气势,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种外强中干的虚张声势:
“看……看到了吗?刘庆祝!这就是对抗组织的下场!没有人能保得了你!更没人能保得了你儿子!说!那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一次,他的威胁似乎失去了部分魔力。刘庆祝虽然依旧恐惧,但眼神深处,除了恐惧之外,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东西,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被逼到悬崖边后的死寂。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低下头,不再看侯亮平,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侯亮平看着重新归于沉默、甚至比之前更加顽固的刘庆祝,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郭自刚刚才坐过的位置,一股莫名的、冰冷的空虚感,突然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好像赢了刚才那场与郭自刚的争吵,但又好像,失去了一些远比争吵胜负更重要的东西。
那条代表着纪律、程序和底线的红线,在他暴怒的践踏下,已然碎裂。而命运的绞索,也在此刻,悄然收紧了一圈。审讯室顶灯冰冷的光线,将他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