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似乎捕捉到了高育良话语中隐含的战略方向。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神色的变化,知道他已经领会了几分,便不再绕圈子,直接点明了核心:“所以,同伟,现在的局势很清楚。沙瑞金携新胜之威,看似势不可挡;侯亮平磨刀霍霍,看似锐利无比。但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硬碰硬。”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留给祁同伟一个沉稳如山岳的背影。“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一个‘攻’字,而是一个‘稳’字。不是‘进’,而是‘守’。”
“稳?”祁同伟轻声重复。
“对,稳!”高育良转过身,目光灼灼,“就像下棋,对方气势如虹,猛攻过来,我们如果跟着他的节奏对攻,很可能就会掉进他的陷阱。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固阵地,加固防线,消化掉李达康倒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尽可能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们要让沙瑞金和侯亮平的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或者,打在坚固的防弹玻璃上。”
他走回书桌后,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具体来说,就是从今天起,你,我,我们这边的每一个人,在明处,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讲原则、守规矩!一言一行,都要经得起最严格的程序审查和政策考量。尤其是在面对侯亮平的调查时,我们更要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和‘配合’。”
祁同伟眉头微蹙:“配合?老师,您的意思是……”
“对,就是配合。”高育良的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他不是要查吗?让他查。我们要主动提供他想要看的材料,当然,是那些我们精心准备过的、能够证明我们‘清白’的材料。他要问话,我们坦然接受,态度要诚恳,回答要严谨,绝不给他任何借题发挥的借口。他甚至可能会采取一些非常规的、带有挑衅意味的调查手段,我们也要忍,要等。”
“等什么?”
“等他犯错!”高育良斩钉截铁地说,“等他因为迟迟打不开局面而变得焦躁;等他因为年轻气盛而逾越程序;等他因为背后的压力而动作变形!同伟,你要记住,在政治斗争中,尤其是在当前的这个大环境下,程序的正确性,有时候比事实的正确性更重要。侯亮平代表的是‘事实’(或者说他们认定的事实),而我们要牢牢占据‘程序’的制高点。”
他坐下来,重新恢复了那种智珠在握的从容:“我们要把‘依法依规’这四个字,变成我们最坚固的盾牌,同时,也要把它磨成最锋利的矛。用我们的‘规矩’,去反衬他们的‘不规矩’;用我们的‘耐心’,去衬托他们的‘急躁’;用我们的‘阳谋’,去对付他们可能使出的任何‘阴谋’。”
祁同伟只觉得豁然开朗,心中连日来的阴霾和紧绷感一扫而空。高育良的这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为他指明了在看似不利局面下的斗争方向和策略。这不再是简单的对抗,而是更高级别的政治智慧和意志的较量。
“我明白了,老师!”祁同伟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坚定,“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我们不跟他比谁更狠,比谁背景更硬,我们就跟他比谁更稳,谁更讲规矩,谁更能沉得住气!”
“没错。”高育良赞许地点点头,“特别是你,同伟。你是公安厅长,位置关键,目标也最大。很多人,包括沙瑞金和侯亮平,可能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你祁同伟是公安出身,性格刚猛,容易冲动。他们可能正盼着你沉不住气,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你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要表现得比政法委书记还要沉稳,比大学教授还要斯文。你要让他们所有的预判都落空。”
“另外,”高育良补充道,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梁璐那边,你要安抚好。你们的关系,也是很多人关注的焦点。这个时候,家庭和睦,也是‘稳’的一部分。不要授人以柄。”
祁同伟目光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我知道该怎么做,老师您放心。”
“还有山水集团那边,”高育良压低了声音,“高小琴是个聪明人,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你要确保,所有明面上的往来,都干干净净,滴水不漏。必要的时候,断尾求生,也不是不可以。记住,我们的核心利益,是安全,是政治上的主动权。”
“是!”祁同伟重重点头。
“好了,”高育良重新拿起那本《资治通鉴》,仿佛刚才那番决定未来汉东政局走向的密谈从未发生过,“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记住我的话,‘稳’字当头,‘规矩’二字,就是我们接下来最有力的武器。”
祁同伟站起身,再次向高育良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师指点迷津,同伟受益匪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离开了书房。来时心中那份凝重和不确定性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战略路径和必胜的信念。夜色依旧深沉,但祁同伟的目光,却如同暗夜中的猎豹,锐利而充满耐心。他知道,一场以“规矩”为战场的新形态斗争,已经拉开了序幕。而他和高育良,已经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形。
高育良听着祁同伟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喃喃自语:“沙瑞金啊沙瑞金,你带来了京城的风,想吹散汉东的雾。却不知,这汉东的棋局,讲究的是润物细无声啊。咱们,慢慢下。”
书房的灯,又亮了很久,很久。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而汉东省未来的政治格局,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