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通道的尽头连着片柔软的草地,草叶上的露珠沾着紫花香气,滚落在手背上,凉丝丝的,带着种让人心安的暖意。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像有谁在耳边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歌。
“是忘川溪。”李醒的红痕在腕间轻轻发亮,他指着草地尽头那条蜿蜒的溪流,“守剑人古籍里提过,这溪水能照出‘初见’——不是第一次见面的瞬间,是心里真正把对方当‘自己人’的那一刻。”
溪流的水是极清澈的碧色,水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阳光透过水面照下去,在石头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跳动的星子。墨影已经跑到溪边,用爪子拨弄着水流,水面立刻映出它初见我们时的样子——在竹简坞的竹楼里,它还是只缩在沈砚脚边的小猫,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直到我把半块花瓣饼递过去,它才犹豫着蹭了蹭我的指尖。
“原来你那时候就动心了啊。”我笑着挠了挠白猫的下巴,它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发出“咕噜”的轻响,尾巴尖扫过水面,又映出它在花海木屋偷喝牛奶的蠢样,逗得林默直笑。
我们沿着溪岸慢慢走,水面上的倒影随脚步变换,像在翻阅一本摊开的旧相册。
大哥的身影映在水里时,溪流突然泛起青紫色的涟漪。画面里是烟火巷的深冬,雪下得正紧,少年时的大哥穿着件单薄的旧棉袄,缩在张爷糖画摊的屋檐下,手里攥着块偷来的、已经化了一半的糖。张爷举着刚做好的糖画龙走出来,没骂他,反而把糖画塞进他手里:“小子,饿了就说,爷的糖画管够,但偷东西的事,咱不干。”
少年大哥愣住了,糖画的甜香混着雪的寒气钻进鼻腔,他突然“哇”地一声哭了,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有人把他当人看,而不是“没人要的野小子”。张爷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他的眼泪:“以后跟爷学做糖画吧,学好了,走到哪儿都饿不着。”
水面的涟漪渐渐平息,大哥望着倒影里张爷的笑脸,青紫色的触须轻轻颤抖,像在抚摸记忆里那只温暖的手掌。“我总以为初见是他教我握糖勺的那天,”他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原来早就不是了。”
林默的倒影浮现在水面时,溪流染上了淡淡的绿色,像初春的桑树叶。画面里是她十岁生日那天,父亲把一片刚摘的桑树叶塞进她手里,叶子上还带着晨露。“阿默,爸没啥本事,”老实巴交的男人挠着头笑,“就会种树。这片叶子做成书签,夹在书里,等你看完一百本书,爸就用这棵桑树的木头,给你做个书架。”
林默当时正闹别扭,嫌父亲没给她买城里孩子都有的布娃娃,噘着嘴把桑树叶扔在地上。父亲没生气,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重新递到她面前:“你看这叶脉,多像路啊,书里的路,生活里的路,都得一步一步走。”
那天晚上,她偷偷把桑树叶夹进了课本,现在那片已经泛黄的叶子,还躺在她最珍爱的那本《植物图鉴》里。水面的绿色渐渐褪去,林默蹲在溪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父亲的倒影,眼眶红红的:“后来书架做好了,他却没来得及看我摆满书的样子。”
碎花裙女人的倒影映出来时,溪流突然飘起细碎的白花瓣,像场温柔的雪。画面里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穿军装的男人把一朵晒干的白花瓣放进她手里,花瓣被压得平平整整,边缘还绣着圈细细的金线。“这是我在边境的山坡上摘的,”男人的脸晒得黝黑,笑容却比阳光还亮,“那边的花开得可旺了,等我回去,就带你去看,摘一大捧给你做件裙子,比城里姑娘的花裙子好看。”
她当时才十六岁,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把花瓣紧紧攥在手里,连句“我等你”都没敢说。后来收到的,只有一封盖着“牺牲”印章的通知书,和一个装着半袋白花瓣的小布包——是他在巡逻时,见一朵摘一朵攒下来的。
水面的白花瓣渐渐落在她的发间,像谁在轻轻为她簪花。碎花裙女人抬手接住一片花瓣,指尖的温度让花瓣微微发亮:“原来他早就把‘娶我’这句话,藏在花瓣里了。”
李醒的倒影浮现在水面时,溪流突然泛起银色的光,像淬了月光的剑刃。画面里是片雾气弥漫的竹林,年幼的他被绑在竹子上,手腕上的红痕还只是道浅浅的血印——那是守剑人给“剑奴”烙下的标记。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老人走过来,手里握着把古朴的长剑,剑身在雾气里泛着冷光。
“怕吗?”老人的声音像竹林里的风,清冽又温和。
年幼的李醒咬着牙,没哭也没求饶,只是死死盯着老人手里的剑:“我娘说,握剑的人要是心不正,剑比恶鬼还凶。”
老人突然笑了,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把剑递到他面前:“那你就握着它,做个心正的人。守剑人守的不是剑,是‘不被剑伤害的人’。”
那天,老人教他的第一招不是劈砍,是收剑——“真正的高手,不是拔剑有多快,是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拔剑。”水面的银光渐渐敛去,李醒望着倒影里的老人,红痕上的紫花轻轻颤动,像在对过往的自己点头。
轮到我的倒影浮现在水面时,溪流突然变成了温暖的琥珀色,像融化的蜜糖。画面里是间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襁褓里的我正哇哇大哭,护士抱着我走到妈妈的病床前,她刚经历生产,脸色苍白,却立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
“阿离,我的阿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指尖的温度透过襁褓传过来,暖得让我瞬间止住了哭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能看见她眼角的泪痣,和我后来在无数记忆碎片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妈妈在这儿呢。”她拿起旁边的小布偶,红豆眼睛亮晶晶的,“以后这布偶陪你,就像妈妈陪着你一样。等你长大了,妈妈带你去看紫花,去看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