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失声塔(2 / 2)

雪山的轮廓在前方越来越清晰,白塔的风铃声也越来越近,像在召唤,又像在等待。我知道,回声巷的考验只是开始,真正的沉默,或许藏在那座塔里,等着我们用最响亮的声音,去打破。

草原上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细针扎。越靠近雪山,空气越冷,连向日葵芽都缩起了叶片,唯独李醒腕间的铜铃响得愈发清亮,银辉在风雪里劈开条通路,隐约照见雪地上的脚印——不是人的,是串巨大的蹄印,印子里结着薄冰,冰面映出张模糊的脸,嘴被冻成青紫色,像是在无声呐喊。

“是‘雪语兽’的脚印。”大哥的触须泛着青紫色,轻轻触碰冰面,脸的轮廓突然清晰,是个穿皮袍的老人,喉咙处有道狰狞的疤痕,“传说它们以‘失声者’的执念为食,被吃掉声音的人,会永远困在蹄印的冰里,重复着没说出口的话。”

蹄印尽头的雪坡上,斜斜插着根牦牛角,角上刻着行扭曲的字:“入塔者,先封喉”。牛角尖缠着圈红线,线末端拴着块羊皮,上面用血画着座塔,塔门紧闭,门缝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失声塔的规矩。”李醒将铜铃贴在羊皮上,血画的塔门突然“吱呀”开了道缝,露出里面的石阶,阶上铺满了冻住的舌头,踩上去“咔嚓”作响,“要进去,就得先暂时失去声音,据说这样才能听见塔里的‘真声’。”

我摸了摸喉咙,0号的声带化作的暖意还在,张嘴想说“试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风雪里不知何时飘来些白色的絮状物,沾在皮肤上就化作细小的冰晶,钻进喉咙,像被人用棉花堵住了嘴。李醒和大哥也同时变了脸色,显然也遭遇了同样的状况。

雪坡突然震动起来,远处的雪雾里冲出头巨兽,身形像牦牛,却长着张人脸,眼睛是两个黑洞,嘴里没有舌头,只有圈锋利的牙齿,正对着我们的方向喷气,蹄子踏在雪地上,印出个个新的冰面,每个冰里都映着不同的脸,全是痛苦的表情。

“雪语兽!”李醒拽着我们往塔的方向跑,铜铃的银辉在巨兽面前筑起道光墙,却被它轻易撞碎,冰屑飞溅中,我看见最近的冰面里映出自己的脸,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塔门就在眼前,门框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细看竟是无数个“禁”字,被冻在冰层里。我们冲进去的瞬间,身后传来雪语兽的咆哮,却被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塔门“砰”地关上,门上的冰开始融化,渗出的水流在地上,汇成条细小的溪流,溪水里漂着些透明的气泡,捏破一个,竟听见声微弱的叹息。

塔里比外面更冷,墙壁上嵌着无数根冰柱,柱里冻着人,有的在挣扎,有的在哭泣,有的张着嘴像是在喊什么,却都发不出声音。最粗的那根冰柱里,冻着个穿黑袍的人,正是回声巷的那个男人,他的青铜面具掉在脚边,露出张年轻的脸,喉咙处插着把银刀,刀把上刻着“0号”。

“他是被0号伤的?”我在心里惊呼,却只能发出气流的“嘶嘶”声。冰柱突然泛起白雾,冻着的黑袍男人竟缓缓抬起头,对着我们的方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塔顶,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声音在上面”。

楼梯是用冻住的声带铺的,每级台阶都刻着个名字,有的已经模糊,有的还能辨认:“阿明,失声第三年”“秀姑,被雪语兽叼走舌头”“0号,自愿封喉”……最后一级台阶上,刻着行更深的字:“规则十三:沉默不是懦弱,是蓄力的呐喊”。

爬到第二层,冰柱里的人变成了孩子,最小的看起来才五六岁,冻在冰里还在吮手指,嘴角带着笑,像是做着甜美的梦。冰柱旁的石壁上,刻着他们的故事:有的是被家人送来“治话多”的,有的是撞见了不该看的事被强行封喉的,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冰里握着半块糖,旁边写着“想说‘娘,我怕’,却没机会”。

李醒的铜铃突然对着小姑娘的冰柱轻响,银辉渗入冰里,小姑娘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的笑变成了哭相,透明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在冰柱里凝成颗颗珍珠,珍珠里映出她娘的脸,正对着塔的方向哭喊。

“她的声音被封在眼泪里了。”大哥的触须碰了碰珍珠,珍珠突然炸开,化作道女声,清晰地响起在塔里:“娘!我在这儿!”声音穿透冰层,震得墙壁上的冰屑簌簌往下掉。

第三层没有冰柱,只有面巨大的冰镜,镜面上蒙着层白雾,擦开一块,映出的不是我们,而是片雪坡,0号正跪在雪地里,手里举着把银刀,对着自己的喉咙,雪语兽在他身后咆哮,蹄子踏得冰面咔咔作响。

“他在自愿封喉!”我盯着镜面,看见0号割破喉咙的瞬间,血溅在雪地上,竟开出朵红色的花,雪语兽突然后退,对着那朵花呜咽起来,像是在恐惧什么。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浮现出0号的字迹:“有些话,不说比说更有力量”。

冰镜突然裂开,碎片里渗出黑红色的液体,汇成条小溪,通向塔顶。我们踩着液体往上爬,发现那根本不是血,是融化的冰,里面混着无数细小的声带,像水草一样轻轻晃动,每个声带都在发出微弱的声音,合在一起,竟像首低沉的歌。

塔顶没有门,只有个冰做的王座,座上坐着个雪人,手里捧着颗发光的水晶,水晶里裹着条金色的声带,正微微颤动。雪人的胸口插着根牦牛角,角上刻着最后一行规则:

“规则十四:被偷走的声音,会在最需要的地方,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水晶突然发出强光,金色声带化作道暖流,钻进我们的喉咙,被封住的声音瞬间恢复。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听见无数声音同时从嘴里涌出——有冰柱里孩子们的哭喊,有黑袍男人的叹息,有0号割喉时的闷哼,还有雪语兽恐惧的呜咽,所有被囚禁的声音,都借由我们的嘴,在塔顶炸开。

雪塔剧烈摇晃,冰柱纷纷碎裂,冻在里面的人化作点点星光,飞出塔外。雪语兽在塔下发出哀鸣,蹄印里的冰面渐渐融化,露出底下埋着的话筒,正是草原石碑前的那种,每个话筒里都飘出段声音,是失声者们最想说的话。

王座上的雪人融化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是0号的银刀,刀鞘上刻着朵向日葵,与我们带来的种子一模一样。李醒拿起银刀,刀身映出雪山的全貌,原来失声塔就建在雪山的喉结处,而那些被封的声音,都顺着山体的脉络,流进了草原的土壤,滋养着那些石碑和话筒。

“他把声音埋进了土里。”大哥的触须抚过刀鞘,“就像埋下种子,等春风一吹,就能破土而出。”

塔外的风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草原上,石碑前的话筒突然集体响起,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像场盛大的合唱。雪语兽跪在塔下,人脸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化作群透明的蝴蝶,飞向草原,翅膀扇动的声音,像无数人在轻声说话。

我们站在塔顶,看着向日葵芽在阳光下舒展叶片,藤蔓缠着银刀的刀柄,开出朵金色的花,花蕊里的露珠滚落在雪地上,立刻长出片嫩草,草叶间的露珠里,映着0号的笑脸,正对着我们无声地说“做得好”。

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出现了片黑色的森林,林子里隐约有灯火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李醒的铜铃指向那里,银辉里浮出个字:“妄语林”。

“下一个世界,藏着关于‘谎言’的规则。”大哥将银刀别在腰间,风声里传来林子里的笑声,真假难辨,“据说那里的树会说瞎话,把真的说成假的,把假的说得比真的还真。”

我们顺着塔梯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在融化的冰水里,水里的声带轻轻蹭着鞋底,像在告别。走出塔门时,草原上的合唱还在继续,有个声音格外清晰,是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娘!我找到你了!”

远处的妄语林在暮色里越来越近,林子里的灯火忽明忽暗,像在引诱,又像在警告。我握紧喉咙里的暖意,知道那些被找回的声音,会成为我们最锋利的武器——在谎言丛生的地方,真话就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