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月亮出来了,银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银子。我们走出茶馆时,看见槐树下的孩子们还没散,他们把铁皮青蛙摆成一圈,围着圈子唱歌:“青蛙跳,跳呀跳,跳到月亮上,找0号……”歌声很轻,却穿透了夜色,飘向远处的山峦。
阿秀说,这是孩子们自己编的歌,每天晚上都要唱一遍。“0号说过,月亮是最大的铁皮青蛙,”她指着天上的圆月,“你看,它圆滚滚的,不就像只蹲在天上的青蛙吗?我们唱歌给它听,它就会把消息带给0号。”
回去的路上,李醒手里的向日葵芽又长高了些,藤蔓缠着铁皮青蛙的腿,像在跳舞。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种子,它已经长成了只小小的青蛙,肚皮上刻着行新字:“记住的人,就是守护者。”
夜风里,槐花香混着茶香,还有铁皮青蛙偶尔发出的“咔哒”声,像在说:别担心,那些被记住的,永远不会真正离开。就像这月光,这花香,这孩子们的歌声,还有我们手里的青蛙,都是他们留下的脚印,引着我们往前走,往有光的地方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我们站在疗养院的旧址前。曾经的废墟上,如今长出了片向日葵田,金色的花盘齐刷刷地朝着东方,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有个戴草帽的老人正在田里除草,草帽檐下露出半截铁皮青蛙挂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是货郎老汉。”李醒认出了他,老人的担子里还放着些铜器,只是不再刻“安”字,改刻了小小的向日葵,“他说要在这里守着,等花开满整个山坡。”
货郎看见我们,直起身擦了擦汗,草帽上的青蛙挂坠“叮”地撞在铜器上:“你们来得巧,第一批葵花籽熟了,尝尝?”他递过来个纸包,里面的葵花籽饱满圆润,剥开壳,果仁上竟有个极小的“0”字,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这是按0号的法子做的,”货郎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他当年总说,种子要带着念想种下去,才能长得好。你看这花田,底下埋着的可不止是种子,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呢。”
我们跟着他往田埂深处走,泥土里混着些细碎的铁皮碎片,是从焚心塔带回来的铜镜渣,被孩子们埋在了这里。“孩子们说,镜子能反光,埋在底下,能给向日葵照照亮。”货郎指着一朵最大的花,花盘里插着根木笛,是腐叶林守林人那根,笛孔里塞着片忆忘花瓣,“守林人托我把这个带来,说笛声能让花长得更精神。”
走到花田中央,我愣住了——那里立着块新石碑,不是黑色的花岗岩,是用疗养院的旧砖块拼的,上面没有刻名字,只嵌着十只铁皮青蛙,底座的编号从“01”到“10”,每只青蛙的背上都刻着朵向日葵,花心处的“安”字被晨露润得发亮。
“是王教授带人拼的,”货郎的声音低了些,“他说名字刻在石头上会风化,刻在心里才不会忘。你看这青蛙,下雨能挡水,刮风能站稳,就像那些人,看着不起眼,却能撑住一片天。”
石碑前摆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些向日葵籽,旁边还放着只缺耳朵的布偶熊——是安姐给念念缝的那只。货郎说,每天都有孩子来这儿,给青蛙擦擦灰,给布偶熊换换位置,就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念念也常来,”他指了指碗边的小脚印,“那孩子刚会走路,就摇摇晃晃地来这儿,把嘴里的奶糕喂给布偶熊,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王教授说,他是在跟他娘说话呢。”
说话间,远处传来铜铃声,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领着几个孩子跑过来,每人手里都捧着只铁皮青蛙,有的是自己做的,有的是捡来的旧物。他们把青蛙摆在石碑前,排成整齐的一队,然后对着花田鞠躬,动作认真得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这是孩子们新定的规矩,”货郎笑着解释,“每天清晨来这儿问声好,就像0号他们还在时一样。”小姑娘听见这话,举着手里的青蛙跑过来,底座的“安”字沾着泥土,却亮得很:“阿月说,青蛙点头了,就是听见啦!”
我们蹲下身,果然看见石碑上的青蛙在晨风中轻轻晃动,花盘里的露珠滚落,滴在青蛙背上,发出“嗒”的轻响,像在回应。李醒把手里的向日葵芽种在石碑旁,嫩芽的藤蔓立刻缠上最近的青蛙,像是在拥抱。
货郎突然从担子里掏出个木盒,打开后,里面是只铜制的向日葵,花盘里嵌着面小镜子,能照出整片花田。“这是给你们的,”他把铜花递给我,“0号当年说,要是有人能走出腐叶林,走出沉灯河,就把这个给他,让他知道,再黑的路,尽头都有光。”
镜子里的花田在晨光中泛着金辉,每个花盘都在转动,像无数个小太阳。我突然明白,所谓的规则,所谓的守护灵,从来都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它们是货郎担里的铜器,是孩子们手里的青蛙,是石碑上的刻痕,是每个普通人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念想。
离开花田时,孩子们正在唱那首自编的歌:“青蛙跳,跳呀跳,跳到花田里,找0号……”歌声混着晨露的清香,飘向远处的永安镇,飘向焚心塔的方向,飘向沉灯河的水面,像封寄往过去的信,告诉那些看不见的人:我们很好,我们记得,我们在往前走。
向日葵田在身后越来越远,却总有片金光跟着我们,像双温暖的眼睛。李醒腕间的铜铃轻轻作响,大哥的触须缠着那只铜制向日葵,我手里的铁皮青蛙时不时跳一下,撞在铜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路还在继续,或许还会遇见新的诡异世界,新的未知规则。但只要手里的青蛙还能跳,铜铃还在响,心里的念想还在发烫,我们就永远不会迷路。
因为那些被记住的,从来都不是过客。他们是种子,是星光,是我们脚下的路,是我们头顶的光,是每个清晨醒来时,那声藏在心底的——
“我们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