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拆了老镇,就能盖新楼,”小女孩的声音像冰碴子,“可他拆到第九户时,被埋在楼底下了,变成了红帽队的一员。”
电锯声越来越近,红帽拆迁队的铁皮靴声在走廊里回荡。小女孩突然钻进冰柜,朝我们招手:“快进来!他们不敢碰编号9的!”
我们钻进冰柜,冷得牙齿打颤。冰柜盖“哐当”一声合上,外面传来拆迁队的嘶吼,还有冰柜被撞击的“咚咚”声。狗剩的红绸缠在冰柜内壁,野菊突然重新绽放,发出淡金色的光,把冰冷的冰柜照得暖暖的。
“他们为什么非要拆这里?”林默的声音在冰柜里发闷。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新楼的地基打在老镇的棺材上,不拆干净,新楼会塌的……可那些被拆掉的人,变成了红帽队,又在拆新楼里的活人,像个永远停不下来的圈。”
冰柜盖突然被撬开一条缝,一只铁皮手伸了进来,抓向狗剩的脚踝。狗剩的红绸猛地缠上去,野菊的光烧得铁皮手“滋滋”冒白烟,那只手惨叫着缩了回去。
“快!把照片贴在冰柜上!”小女孩喊道,“爸爸说过,老镇的念想能镇住红帽队!”
林默掏出那张从阿珍姐姐家带来的野菊干,和小女孩的照片贴在一起。冰柜外的撞击声突然停了,传来红帽队慌乱的嘶吼,还有木头断裂的声音。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我们推开冰柜盖,只见停尸房里一片狼藉,红帽队的铁皮身体散了一地,灯泡眼摔得粉碎。走廊里的棺材都合上了,房产证上的血字变成了黑色,像被洗干净了。
小女孩的影子站在停尸房门口,朝我们挥挥手:“谢谢你们……现在,他们可以好好睡觉了。”她的影子慢慢变淡,融进墙壁里,留下一张完整的房产证,上面写着“掘墓镇居民全体所有”。
离开地下三层时,我们发现赵木匠的尸体靠在墙角,手里攥着块棺材板,上面刻着朵野菊,和阿珍姐姐的野菊一模一样。地下街道的“拆”字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的字——“家”。
地面的窟窿不知何时被填上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暖洋洋的。清颜村的老爷爷站在山坡上,朝我们喊:“回来吃早饭喽!”
可我总觉得,那地下的拆迁声并没有停。就像小女孩说的,有些拆不掉的,是念想;而有些拆了又建的,是人心底的贪念。
(回到清颜村时,早饭的香气已经漫过了篱笆。老奶奶正把最后一碗野菜粥端上桌,见我们回来,往粥里多撒了把芝麻:“看你们脸色白的,多吃点暖身子。”)
小石头举着个烤红薯跑过来,红薯皮剥得歪歪扭扭,热气腾腾的:“我刚才去后山,看见掘墓镇那边的山坳冒白烟,像烧着了似的。”
姑娘突然放下碗,筷子在桌上敲出急促的响:“是‘镇魂火’!老人们说过,掘墓镇的冤魂被安抚了,才会起这种火,烧尽所有戾气。”她的眼圈有点红,“我爷爷就是当年的拆迁队队员,后来再也没回来……现在,他该能睡安稳了。”
老爷爷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皱纹:“人啊,总觉得拆了旧的就能有新的,却忘了旧的里藏着多少念想。就像这老屋,墙皮都掉了,可你奶奶在这儿煮了五十年粥,拆了它,粥味就没了。”
我们在清颜村住了三天。每天清晨跟着老爷爷去采草药,看他把蒲公英的绒毛吹散,说“让种子自己找地方扎根”;午后帮老奶奶晒槐花蜜,看她用竹筛滤掉杂质,说“蜜要纯,心也要纯”;傍晚跟着小石头去后山打猎,他教我们辨认野兽的脚印,说“顺着脚印走,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离开那天,姑娘往我们包里塞了包草药,说是能防地下的寒气。她的脸晒黑了些,却比刚见时亮堂多了,眼睛里有光:“我打算去掘墓镇的旧址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爷爷的工具,他以前总说要给我做个木镯子。”
小石头往狗剩兜里塞了个野果,酸得人眯眼睛:“这个叫‘醒神果’,遇到邪门事就咬一口,保证激灵!”
老爷爷把我们送到村口,烟袋锅在手里转了转:“往前走是‘悬棺岭’,听说那里的棺材都挂在树上,棺木里藏着些没说出口的话。你们要是去了,记着别乱碰那些棺材,话憋久了,碰了会缠人。”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的山岭确实透着股诡异——光秃秃的树干上,隐约能看见些深色的影子,像悬挂的棺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在荡秋千。
狗剩突然指着天上:“看!那是什么?”
只见掘墓镇的方向飘来些纸灰,在阳光下打着旋,像无数只白蝴蝶。其中一片落在我的手心里,竟显出个模糊的字——“谢”。
林默握紧了铁锹,锹头的野菊印记在阳光下泛着暖:“看来,有些告别不用说话,风会把谢意传过来的。”
我们顺着山路往前走,包里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和野果的酸、槐花蜜的甜混在一起,像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日子。悬棺岭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树干上的影子也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棺材上刻着些图案,有的是朵花,有的是只鸟,还有的……像张人脸,正对着我们笑。
空气里开始飘着股松木的味道,是棺材板特有的香气,混着点淡淡的霉味,像存放了多年的旧信。狗剩的红绸突然绷紧,往悬棺岭的方向拽,红绸上的野菊微微发亮,像在提醒我们什么。
我摸了摸兜里的醒神果,果皮冰凉,心里却莫名安定——就像老爷爷说的,顺着脚印走,总能找到回家的路。而那些挂在树上的棺材,或许只是想把憋了太久的话,说给愿意听的人。
前路的风里,松木香越来越浓,像有人在远处烧着什么,又像有无数双眼睛,正从棺木的缝隙里,悄悄打量着我们这些新来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