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沿着芦苇荡边缘往前走,脚下的泥地渐渐变得坚实,空气里的霉味被草木清香取代。狗剩手里的红绸随风飘动,那朵野菊干花在阳光下泛着暖黄的光,像枚小小的勋章。
“前面好像有炊烟!”林默突然指向远处,只见一片矮树林后升起袅袅青烟,隐约能看见几间茅草屋的轮廓。我们加快脚步,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小的村落,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编竹筐的老爷爷,见我们过来,抬起头笑了笑,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远来的娃?渴不渴?屋里有水。”
他的口音带着点沙哑,却透着亲切。我们跟着他走进屋里,土灶上正炖着什么,香气顺着锅盖缝往外钻,是野菜混着糙米的味道。“老婆子,来客了!”老爷爷朝里屋喊,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老奶奶端着碗走出来,看见我们愣了愣,随即笑着往碗里添了勺蜂蜜:“快喝,槐花蜜,解乏。”
碗里的水甜丝丝的,喝下去喉咙里润润的。我注意到墙上挂着些风干的草药,种类和我们在沉妆镇见过的胭脂泥原料有些像,却带着干净的草木香。“奶奶,这些是做什么用的呀?”我忍不住问。
老奶奶擦了擦手:“都是些治病的草。前阵子沉妆镇那边总有人来讨草药,说什么上妆伤了皮肤,其实啊,哪是上妆的错,是心被泥糊住了才难受。”她说着往灶里添了把柴,“人啊,脸是给别人看的,心是给自己看的,心亮堂了,素颜也好看。”
狗剩吸了吸鼻子,指着锅里:“好香啊,是炖的什么呀?”
“野菜粥,”老爷爷放下竹筐,“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在这搭个伙?”
林默看了看我,我点头笑着说:“那太谢谢爷爷奶奶了!”
粥炖得稠稠的,里面放了蒲公英和马齿苋,带着点微苦,咽下去却回甘。老爷爷给我们讲村里的事,说他们这叫“清颜村”,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做人要清清爽爽,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前阵子沉妆镇那边闹影子,我们都知道,”老爷爷喝了口粥,“其实啊,那些影子就是人自己心里的虚火变的,你越怕它,它越凶。”
正说着,门外闯进来个半大的小子,手里举着只野兔:“爷爷!今天运气好!”看见我们愣了愣,随即咧嘴笑,“哟,有客人?”
“这是我孙子,小石头。”老爷爷笑着介绍,“整天野跑,就知道打猎。”
小石头把野兔挂在墙上,凑过来看我们的包:“你们是从沉妆镇来的?我听说那边的人都画得跟唱戏似的,你们怎么没画?”
“我们喜欢素颜。”狗剩晃了晃红绸,“这样多自在!”
小石头眼睛一亮:“我就说嘛!我姐前阵子去沉妆镇,回来就天天对着镜子涂泥,我娘骂她她还不听,说是什么规矩。你们能让她变回来不?”
林默放下碗:“能啊,只要她自己想通了,卸了妆,影子就不会缠着她了。”
小石头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我这就去叫她!”说着就往外跑,老奶奶在后面喊:“别急着跑,把野兔拿去处理了!”
看着小石头的背影,我突然觉得,那些让人害怕的诡异,说到底不过是心里的结。解开了,阳光自然就照进来了。粥锅里的热气往上冒,模糊了窗户,却模糊不了窗外那片清亮的天。
小石头跑出去没一会儿,就拽着个姑娘回来了。那姑娘低着头,脸上还糊着没擦干净的泥状胭脂,裙摆上沾着草屑,显然是被弟弟硬拉来的。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指绞着衣角,不敢抬头看我们。
“姐,你看他们,都没涂那些玩意儿,多精神!”小石头推了推她,“你也别天天瞎折腾了,脸都快被泥糊烂了。”
姑娘眼圈有点红,小声嘟囔:“可是……大家都涂啊,不涂的话,他们说我不合群……”
老奶奶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往炕边坐:“傻丫头,合不合群,哪是靠脸说了算的?你看这几位娃,清清亮亮的,看着就舒坦,比那些涂得像唱戏似的顺眼多了。”她说着,端来一盆温水,“来,洗了吧,奶奶给你找块新帕子。”
姑娘犹豫着,手指碰了碰水面,又缩了回来。林默突然开口:“我们在沉妆镇见过很多人,有的涂得再厚,眼睛里也是慌的;有的没涂,眼神却亮得很。你眼睛这么好看,糊上泥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