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念想(1 / 2)

(青瓦村落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摇蒲扇的老婆婆,见我们过来,眯眼笑:“远来的客人?先喝碗槐花茶吧,解乏。” 茶碗是粗陶的,边缘缺了个口,槐花香混着烟火气,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这村叫‘线香村’,”老婆婆扇着蒲扇,“以前家家户户做线香,后来年轻人走了,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 她指了指村头的晒谷场,那里晾着些彩色的线,红的、绿的、黄的,在风里飘得像小旗子,“那是‘念想线’,家里人走了,就搓根线香,颜色是他生前喜欢的,烧的时候念着他,线香烧完,念想就寄到了。”

狗剩突然指着晒谷场角落:“那不是……” 那里堆着些没烧完的线香,其中一根是水蓝色的,和他娘生前最爱的头巾一个色。他走过去拿起那根线香,手抖得厉害——原来他娘去年走后,他爹偷偷在这烧过线香,没告诉他,怕他伤心。

“烧根吧,”老婆婆递来火折子,“你娘在那边能闻见这香味。” 狗剩点燃线香,蓝色的火苗窜起来,烟往天上飘,他突然红了眼:“娘,我现在会做你教的红烧肉了,就是总烧糊……” 风里的槐花香突然浓了些,像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村里的老房子墙上都爬着牵牛花,紫色的、粉色的,顺着墙缝往上钻,把斑驳的土墙遮成了花架。我们住进村尾的老宅院,院里有口井,井绳磨得发亮,打水时能看见水里漂着花瓣——是墙头的牵牛花掉进去的。)

“这井叫‘回音井’,”借宿的阿婆说,“对着井说话,第二天井口会结层冰,冰上能看见字。” 我试着问:“我能帮大家找到回家的路吗?” 第二天果然看见冰上结着“能”字,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笑脸。狗剩问他娘“我过得好,你放心吗”,冰上结着“傻孩子”,看得他抱着井绳哭了半天。

(村西头有座“线香庙”,庙里供着尊“线神”,其实是尊缠着各色线的木像。村民说线神能“牵线”——把失散的人用线连起来。我们在庙里发现个木箱,里面全是“寻亲线”:红线上写着“找爹,他左手有颗痣”,蓝线上写着“找妹,她总扎两个小辫”。阿婆说:“烧了线,线神就会把念想传到对方梦里。”)

林默翻到根金线,上面写着“找妻,她爱穿绿袄”,字迹和她爷爷的笔迹一模一样。她爷爷十年前上山采药没回来,奶奶总说“他会回来的”。林默点燃金线,烟飘向山的方向,她突然红了眼:“说不定爷爷一直住在山里,等着我们找呢。”

(离开前,我们帮村民搓了堆“平安线”,红的求健康,绿的求团圆,黄的求开心。老婆婆把线香捆成束送给我们:“带着吧,想谁了就烧一根,风会把念想送过去。” 车筐里的线香在风里摇,像串小小的火苗,照亮了前路的石子路。)

狗剩突然瞪大眼睛,指着前方,激动地喊道:“我好像看见我娘在前面招手了!”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难以置信和兴奋。

我闻言,急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夕阳如血,将道路染成了一片金红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温暖的余晖所笼罩。在那遥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那是一个身穿蓝布衫的人,正缓缓地朝我们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我们渐渐看清了那个身影。果然是狗剩的娘,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似乎装着刚刚蒸好的馒头,热气腾腾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走吧,”我轻轻拍了拍狗剩的肩膀,微笑着说,“看来线香没有骗我们,只要心中有念想,路就会在眼前铺开。”

狗剩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他娘的方向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感受着前路吹来的微风,风中弥漫着槐花香和线香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仿佛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风中低语:“别回头,勇敢地向前走,每一步都离你想念的人更近一些。”

(线香村的炊烟在暮色里慢慢升起,像无数根细弱的线,缠着夕阳的金边往上飘。狗剩攥着那根水蓝色线香的灰烬,蹲在井边迟迟不肯走,井里的花瓣在水里转着圈,像他娘生前转纺车时的线轴。

“走吧,”阿婆拄着拐杖过来,杖头包着层铜皮,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响,“线神显灵呢,那影子说不定就是你娘来接你了。”她往我们篮子里塞了袋炒南瓜子,“路上吃,顶饿。”

我们跟着那蓝布衫影子往山坳走,路两旁的野菊开得正疯,黄的、白的,沾着晚霞的金粉。影子在前面飘,忽远忽近,狗剩喊:“娘!等等我!”影子就停住,转过身来,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在笑。

转过山嘴,见着间石屋,屋顶飘着蓝布衫,晾在竹竿上,和影子身上的一模一样。屋门虚掩着,推开门,灶台上的粗瓷碗里还温着粥,玉米香混着柴火烟味,像刚掀过锅盖。

“娘?”狗剩的声音发颤,里屋传来纺车声,咿咿呀呀,和记忆里的节奏一模一样。他冲进去,见个妇人坐在纺车前,背对着我们,蓝布衫的后襟磨出了毛边,手里的线轴转得正欢。

“娘!”

妇人转过来,脸上的皱纹里都是笑,手里还捏着根蓝线:“就知道你会来,线香烧了三个月,总算把你盼来了。”她指指筐里的菜,“刚挖的荠菜,晚上做你爱吃的荠菜团子。”

狗剩扑过去抱住她,眼泪把她的衣襟蹭得湿漉漉:“你咋不回家?爹天天哭……”

“回不去呀,”她擦着他的泪,指腹蹭过他的颧骨,“线神说我这病身子,回去也是拖累。在这儿好,能种点菜,等你来。”她从匣子里拿出双布鞋,“看,你爱吃的虎头鞋,纳了半年,针脚粗,别嫌弃。”

鞋底上的虎头歪歪扭扭,却绣得扎实,针脚里还沾着点泥土——定是纳鞋时蹲在菜地里,土蹭上去的。

夜里躺在石屋的土炕上,听着纺车声和窗外的虫鸣,狗剩的呼噜声里都带着笑。我摸了摸怀里的线香束,红的绿的黄的,在月光里泛着柔光,突然懂了阿婆的话:有些念想不是线,是绳,把走散的人重新捆在一起,就算隔着重山,也能顺着线找到家。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我和林默整理好行囊,准备离开这个宁静的小山村。狗剩娘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们,眼中透露出一丝不舍。

临行前,狗剩娘突然快步走到我们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线香。她小心翼翼地将线香分成三股,然后分别递给我们。

“这红色的线香是给林默的,你拿着它去找爷爷,他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狗剩娘温柔地对林默说道,接着又转向我,“这绿色的线香是给你的,想家的时候就烧一炷,它会把你的思念带给家人。”

最后,狗剩娘把黄色的线香递给了狗剩,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狗剩啊,别总是哭丧着脸,要开开心心的。这黄色的线香给你,希望它能给你带来一些快乐。”

狗剩娘站在石屋门口,微笑着向我们挥手道别。她身上那件蓝色的布衫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一面小小的旗帜。

“记着,线不断,念想就不断。”狗剩娘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仿佛是对我们的祝福和嘱托。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缓缓前行,线香在背包里摇晃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如同串串小小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我们脚下的石子路,也照亮了我们心中的道路。

(带着线香的余温往山外走,狗剩把那双虎头鞋揣在怀里,时不时摸一把,红绸在他手腕上晃,和鞋底的红线缠在了一起。林默攥着那根金线,指尖反复摩挲着“找妻”两个字,铁锹头敲在石子路上,发出“噔噔”的响,像在数着离爷爷更近的步数。)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不是村落,也不是城镇,是片望不到边的花田,粉的、白的、紫的,开得泼泼洒洒,风一吹就掀起浪,花瓣落在身上,带着股清甜的香,像线香村的槐花茶混着落在。

“这是……”我弯腰捡起片花瓣,背面竟绣着根细如发丝的金线,针脚比染坊妇人的还要密,“是绣出来的花!”

花田中央立着座木亭,亭柱上缠着五彩的线,织成“织花亭”三个字,字里行间嵌着些细小的珍珠,是晨露凝的,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亭里坐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子,正用根银线绣花,绷架上不是布,是片巨大的花瓣,绣的竟是线香村的模样——老槐树、回音井、晒谷场的念想线,连狗剩娘石屋前的野菊都绣得清清楚楚。

“来了。”她抬起头,眉眼像画里走出来的,手里的银线在指尖转了个圈,“我是这花田的守花人,你们手里的线香,引着你们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