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眼睛”(2 / 2)

就在这时,蜡烛头突然全灭了。黑暗里,只有那人偶脖子上的铜钱还在发光,红袄在风里鼓起来,像个真正的人站在那里。而老婆婆的声音,竟变得像个小姑娘:“我只是……想看看我娘说的春天……”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灌进破庙,连月光都被墙缝啃得干干净净。那人偶脖子上的铜钱突然亮起幽绿的光,把红袄照得像浸了血,“小姑娘”的声音从稻草缝里钻出来,带着哭腔:“他们都说春天有桃花,有燕子,可我连蜡烛都看不全……”

狗剩的红绸被拽得更紧,稻草手勒进他的皮肉,竟渗出血珠。血珠滴在红绸上,瞬间被吸了进去,人偶的“眼睛”位置突然亮起两点红光,像两簇鬼火。“有血气了……”它喃喃着,稻草手指开始往狗剩的眼睛凑,“借我看看好不好?就看一眼……”

“滚开!”林默的铁锹带着风声劈过去,正拍在人偶肩上,稻草纷飞中,掉出个东西——是块绣着杏花的肚兜,边角磨得发亮,和药圃石臼旁发现的那块一模一样。

老婆婆怀里的布偶突然剧烈挣扎,空着的右眼洞“呼哧呼哧”喘气,像个哮喘的孩子。她黑洞洞的左眼突然转向供桌,那里的阴影里露出个木盒,盒盖缝里透出甜腻的香气。我扑过去掀开盒盖,里面竟是十几个糖人,都缺了眼睛,有的缺左,有的缺右,糖霜上还沾着没烧完的烛芯灰。

“是忘川渡的糖人张做的!”我认出糖人背后的小印记,“他三年前失踪了,原来……”

“他不肯给我眼睛。”人偶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红袄猛地膨胀,竟撑破了稻草,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棉花,是无数根缠绕的头发,黑的、黄的、花白的,都缠着缺角的铜钱,“他说糖人不需要眼睛,可我想要啊!”

供桌下的布偶们被这股戾气惊动,全都站了起来,用仅剩的一只“手”捶打自己的脸,布料裂开,露出里面的骨头渣——是真的人骨!柳神医药经里记载过的“骨偶术”,用死者的执念和骨头炼制,以他人的精气为食。

老婆婆突然尖叫着把怀里的布偶往地上摔:“都是你!要什么眼睛!现在好了,他们都来找你了!”布偶摔在地上,右眼洞滚出颗东西,在黑暗里闪着微光——是颗玻璃珠,染着淡淡的粉色,像只假的眼睛。

“那是……”林默捡起玻璃珠,突然想起什么,“张婆婆说过,十年前渡柳镇有个小姑娘,生下来就瞎了,她娘用攒了半年的钱,给她买了颗粉色玻璃珠,说‘这就是春天的颜色’。”

人偶的动作突然停了,红袄上的头发慢慢松开,露出底下的小骨架——真的是个孩子的骨架,脖子上挂着的铜钱串里,混着半块碎掉的玻璃珠,和林默手里的那颗正好能对上。

“娘……”它的声音软下来,像个真正的孩子在哭,“我只是想看看春天……他们说烧了糖人,就能借别人的眼睛看……”

原来老婆婆不是她奶奶,是当年弄丢她的保姆。孩子死后执念不散,附在稻草人偶上,保姆愧疚成狂,用骨偶术收集生人精气,想给她炼一双“真眼睛”,那些缺角铜钱,是每个受害者随身携带的信物。

狗剩突然松开红绸,往人偶面前递了过去:“给你看。”他手腕上的血珠还在渗,红绸被染得更艳,“这是桃花渡的红绸,上面有花瓣印子,春天的时候,桃花就是这样的。”

人偶的稻草手迟疑地碰了碰红绸,幽绿的铜钱光突然淡了。林默把玻璃珠放在它的“眼睛”位置,粉色的光透过稻草,竟真像只怯生生的眼睛。“你看,”她轻声说,“这是春天的颜色,比别人的眼睛好看。”

破庙外突然传来鸟鸣,天快亮了。供桌下的布偶们开始融化,骨头渣混着布料变成黑水流进地缝,那些缺角铜钱叮叮当当落在地上,竟慢慢长出了青苔,像在赎罪。

老婆婆瘫坐在蒲团上,黑洞洞的左眼里流出清水,不再是暗红的血。“我对不起你娘……”她抓着地上的布偶碎片,“她说过,等你会走路了,就带你去看桃花……”

人偶的骨架突然散了,红袄落在地上,变成一堆普通的稻草。脖子上的铜钱串滚到我们脚边,正好三枚,加上之前的九十七枚,凑齐了一百枚。可它们不再缺角,每枚铜钱上都映出了小小的桃花影。

天亮时,我们在破庙后墙发现了个土坑,埋着个小小的棺木,里面只有颗玻璃珠,和孩子的小鞋。林默把那颗粉色玻璃珠放进去,狗剩解下红绸盖在上面:“这样,她就能永远抱着春天了。”

离开破庙时,供桌下的木盒里,糖人突然长出了眼睛,是用露珠做的,在晨光里闪着。老婆婆坐在蒲团上不肯走,怀里抱着那个空布偶,说要陪她最后一段路。

灰兔从怀里探出头,尾巴尖的银光扫过地上的铜钱,那些铜钱突然化作粉蝶,往东边飞去——是桃花渡的方向。我摸了摸怀里的药经,书页间的杏花标本轻轻颤动,像在叹息。

前路的雾气里,隐约传来纺车的声音,细细密密的,像有人在用丝线编织什么。林默握紧铁锹,上面还沾着稻草灰:“下一个地方,怕是和‘线’有关。”

狗剩的红绸被晨露打湿,上面的血迹变成了淡淡的粉痕,像朵没开完的桃花。他拽了拽我的手,往雾气里指:“姐姐你看,那里有线在飘。”

雾气弥漫,视线模糊,然而,就在这片朦胧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根细线在飘荡。这些细线颜色各异,有洁白如雪的,有鲜艳似火的,还有湛蓝如海的,它们相互交织、缠绕,宛如一张巨大的网。

这张网看上去错综复杂,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根细线都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让人难以捉摸。更令人惊奇的是,网眼之中竟然还沾着一些细碎的布片,这些布片虽然残破不堪,但上面却绣着与破庙中布偶身上一模一样的“平安”二字。

这一幕让人不禁感叹,有些未完的执念,似乎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它们会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继续在人间编织着这张无形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