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锁魂戏(2 / 2)

大哥的触须卷过片刚开的白花瓣,往东边指了指。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乳牙,红线已经彻底松开,牙尖在晨光里闪着微光,像颗刚长出来的新牙。

“走。”

我们迎着晨光往东走,狗剩跑在最前面,红绸在风里飘,像面小小的旗帜。身后的夜市渐渐隐在雾里,只留下石板上那朵糖做的太阳,在晨光里慢慢融化,甜丝丝的,像无数个孩子的梦,终于落到了实处。

(晨光把狗剩的影子拉得老长,红绸在他腕间飘成小小的火苗,他跑两步就回头喊我们,声音脆得像咬碎了冰糖)往东走的路渐渐开阔,青石板变成了黄土路,路边的野草上还挂着露水,被晨光一照,亮得像撒了把碎钻。

“快看!是蒲公英!”狗剩突然蹲下来,指着丛毛茸茸的白色小花,他的火尖枪早就被当成小棍扔了,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着蒲公英的绒毛,“我娘说,吹一口,就能把念想送到想去的地方。”

他“噗”地吹了口气,白色的绒毛乘着风往童语巷的方向飘,像无数个小小的降落伞。我突然发现,每朵蒲公英的绒毛里,都裹着颗米粒大的乳牙,是那些被埋在巷子里的孩子留下的。

“它们要回家了。”林默望着远去的绒毛,眼睛有点湿,“以前我掉牙的时候,我娘也说要扔到房顶上,还得单脚站着扔,说是这样新牙才能长得齐。”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出现片矮矮的土坯房,烟囱里冒出的烟是淡青色的,混着烧艾草的味道,闻着让人踏实。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婆,正低头纳鞋底,线轴上缠着的红线,和狗剩腕间的红绸是一个色。

“是育婴堂!”大哥的触须卷过片飘落的槐树叶,叶面上沾着点干了的米糊,和童语巷墙上的涂鸦粉末一模一样,“那些孩子,以前都住在这里。”

我们刚走到村口,老婆婆突然抬起头,她的眼睛浑浊,却死死盯着狗剩腕间的红绸:“你是……狗剩?”

狗剩吓得往我身后躲,小手攥着我的衣角:“你认识我?”

“我是张婆婆啊。”老婆婆扔下鞋底,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你娘把你送来那天,你还抱着个缺胳膊的布偶,说要给布偶也做件红衣裳……”

她的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布偶的胳膊,碎布头拼的,上面绣着颗歪歪扭扭的心,和狗剩忘在戏台上的那个布偶正好能对上。

“我娘……她在哪?”狗剩的声音发颤,红绸在手里拧成了麻花。

张婆婆的眼圈一下子红了:“你娘被那戏班主骗了,说只要让你唱够七七四十九天戏,就能治好你的哮喘……她天天来育婴堂等你,前天突然咳血倒了,现在还躺着呢。”

育婴堂的院子里晾着不少小衣裳,蓝的绿的,针脚都带着点歪,却洗得干干净净。最靠边的一间屋里传来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像破风箱在拉。我们走进去,见个面色蜡黄的女人躺在床上,盖着打补丁的被子,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红绸,上面的花样和狗剩的红绸枪一模一样。

“娘!”狗剩扑到床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被子上,“我不唱戏了!我跟你回家!”

女人猛地睁开眼,看见狗剩时,手里的红绸“啪嗒”掉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抓着儿子的手,指节白得像纸。

“她这是心病。”张婆婆捡起红绸,上面绣了一半的,是朵桃花,“天天念叨着你的新牙长没长,念叨着要带你去桃花渡看桃花。”

院子里突然传来“扑通”声,我们跑出去,见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是些零碎的银角子和半袋米:“张婆婆,我错了……我不该帮着班主骗钱,这是我攒的,您拿给狗剩娘看病吧……”

他是戏班的杂役,也是从育婴堂出去的孤儿,被班主逼着做了不少坏事,却偷偷给童语巷的孩子送过吃的——那些发霉的麦芽糖,就是他从家里偷偷拿的。

“孩子们都知道你是好人。”我指着院墙上落着的蒲公英,绒毛里的乳牙正在阳光下闪,“它们没怪你。”

杂役突然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我总想着攒够钱就走,可越陷越深……那些被埋在戏台底下的孩子,晚上总托梦给我,说他们冷……”

张婆婆把杂役扶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窝头:“知道错就好,以后跟着我在育婴堂干活,给孩子们补补衣裳,也算赎罪了。”

狗剩娘喝了药,气色渐渐好了些,能说话了,第一句就是:“狗剩,娘带你去拔蛀牙,咱们不拔,咱们等它自己掉,掉了就扔到房顶上,让新牙长得齐齐的。”

狗剩趴在床边,用小手给娘擦汗:“娘,我不扔房顶上,我要埋在桃花树下,等明年长出新牙,桃花也开了,咱们一起去看。”

离开育婴堂时,张婆婆往我们包里塞了些晒干的艾草,说能驱邪。杂役正在给孩子们修木床,锤子敲得“咚咚”响,像在敲碎过去的错。狗剩娘的红绸被挂在院里的晒衣绳上,风一吹,半绣的桃花像活了一样,在晨光里轻轻晃。

李醒的铜铃指向东南方,那里的天空飘着朵大大的云,像团。大哥的触须卷过片蒲公英的绒毛,往云的方向指了指。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乳牙,它已经变得温润,像块小小的暖玉。

“走。”

我们顺着晨光往东南走,狗剩跑在最前面,红绸在他身后飘,像条小小的尾巴。育婴堂的炊烟在身后越来越淡,却留下股艾草混着米糊的香,像妈妈的手,轻轻推着我们往前走,去看更多的桃花,去等更多的新牙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