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音谷”(2 / 2)

夜色越来越深,槐花还在落,钟声早已歇了,院子里只有虫鸣和灶房飘来的饼香。阿芷把系着木块的油纸包放在床头,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包上,像撒了层银粉。她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想起外婆常说的那句“念想这东西,藏在饼里,挂在钟上,揣在心里,就永远不会凉”,嘴角慢慢扬起,带着笑意沉入了梦乡。梦里,她好像看见外公外婆站在钟塔下,外婆把槐花饼塞进外公手里,两人的笑声混着钟声,飘得很远很远。

天刚蒙蒙亮,李醒娘就提着竹篮来敲阿芷的门,篮子里装着新揉的面团和刚摘的槐花。“走,咱去钟塔烙饼,让晨露沾点饼香,你外公准爱闻。”

钟塔的石阶带着夜露的湿凉,阿芷扶着李醒娘往上走,手里的小木块随着脚步轻轻晃。爬到一半,李醒娘突然指着墙缝里冒出的一抹绿:“看,你外婆当年种的爬山虎,都爬到第三层了。”阿芷凑近看,藤蔓上还挂着颗干瘪的槐花,想来是去年秋天被风吹进去的。

塔顶的钟摆还在轻轻晃,李醒娘支起小泥炉,阿芷蹲在旁边摘槐花,指尖沾了层嫩黄的花汁。“你外婆总说,槐花得带点梗,嚼着才有韧劲,就像日子,得有点牵挂才撑得住。”李醒娘边揉面边说,手里的面团在石板上“啪啪”响,“那年她怀你妈,孕吐得厉害,就爱吃这口槐花饼,我每天爬塔给她送,你外公就在这儿敲钟,说是‘敲得响点,给我闺女打打气’。”

饼在铁板上滋滋冒油时,晨雾刚好漫上来,把钟塔裹得像浸在云里。阿芷把第一块烙好的饼放在钟下的石台上,刚摆好,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震得雾都散了些。李醒娘笑着拍手:“看,你外公接收到了吧。”

正说着,山下传来铃铛声,是镇上的货郎挑着担子上山了。“李婶,阿芷姑娘,送新磨的玉米面来!”货郎仰头喊,“昨天听李叔说你们要上塔,特意多磨了两斤细的。”

阿芷往下看,货郎的担子上晃着串铜铃,阳光透过雾照在铃上,亮得晃眼。她突然想起外婆相册里的老照片,也是这样的晨光,也是这样的铜铃,只是照片里挑担的是外公,旁边站着扎麻花辫的外婆,手里举着块槐花饼。

“快吃,凉了就不酥了。”李醒娘递过来一块,饼皮脆得掉渣,槐花的甜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阿芷咬着饼,看钟摆慢悠悠晃,听山下的铜铃叮铃响,突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空落落的怀念,是沉甸甸的暖。

货郎在山下喊:“阿芷姑娘,你外公当年刻的那个钟舌,我爹给修好了,回头给你送上来!”

晨雾散尽时,钟塔的铜铃突然自行摇晃起来,叮铃脆响穿透云层。我们抬头望去,塔顶的老钟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谁用指甲刻下的新规则——

「当最后一块槐花饼落进记忆的陶罐,所有未说尽的话会凝成风的形状。」

李醒娘把最后一块饼放进积灰的陶罐,罐口立刻腾起白雾,裹着我们往塔下飘。路过山腰的爬山虎时,藤蔓突然疯长,织成绿色的门,门后是片陌生的谷地,地里种着发光的谷物,每粒谷穗都悬着个小小的光球,凑近看,里面是我们没来得及说的话:阿芷没说完的「谢谢」,货郎惦记的「下次带糖霜来」,连老钟没敲够的最后一声余韵,都在光球里轻轻晃。

「这是『回音谷』。」守谷人从谷穗后走出,穿件缀满星子的衣裳,「旧故事的结尾,都是新规则的序章。」他抬手一挥,谷穗上的光球突然炸开,化作漫天萤火虫,落在我们掌心:「从今天起,所有没说出口的牵挂,都会长成能结果的树。」

阿芷手里的光球落地,长出棵小树苗,叶片上写着「外婆的针脚」;我的光球长成藤蔓,缠着行字:「铜铃响时,记得回头看看」。守谷人笑着指远处的山:「翻过那座『未竟峰』,新的故事在等你们——那里的石头会记仇,云朵能酿酒,最妙的是,所有错过的拥抱,都能在晨露里找回来。」

风卷着谷穗的清香扑过来,我们相视而笑,踩着发光的谷粒往山口走。身后的钟塔渐渐缩成光点,老钟的最后一声回响追上来,混在谷风里变成句新规则:

「所有告别,都是为了带着想念,重新出发。」

山口的石碑上,新的字迹正慢慢浮现,第一笔落下时,远处的未竟峰已传来第一声鸟鸣。

阿芷对着雾里喊:“麻烦您啦!我给您留块热饼!”

声音撞在钟壁上,嗡嗡地荡开,像外公当年的笑声,像外婆揉面的声响,像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念想,终于在晨光里,长出了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