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红梅记》(1 / 2)

穿过竹林尽头的霜雾时,寒气突然像针一样扎进骨头缝。眼前的冰湖比枫叶映出的更辽阔,湖面冻得结结实实,冰层泛着青蓝色的光,像块被打磨过的巨大琉璃。冰面下隐约能看见游动的影子,不是鱼,而是些透明的丝线,在水里缠缠绕绕,织成张巨大的网,网中央浮着朵冰封的红梅,花瓣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脉络。

“呱呱!”铁皮青蛙在口袋里撞得厉害,掏出来时,黄铜肚皮上的冰湖图案正泛着冷光,琉璃亭的位置被圈上了道银线。更奇的是,青蛙的发条上竟结了层薄冰,冰碴里嵌着些细小的冰晶,折射出亭顶的模样——亭檐挂着串冰棱,每个冰棱里都冻着片雪花,雪花的形状竟和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模一样。

大哥青紫色的触须探向冰面,指尖刚碰到冰层,冰下的丝线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在冰面映出无数细碎的光斑,光斑组成行字:“琉璃亭中约,雪融方得见。心若存暖意,冰自为君裂。”

“是约定的规则。”他收回触须,上面沾着的冰晶正在融化,水珠滴在地上,凝成小小的冰花,冰花里浮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红衣的女子站在亭中,正把封信塞进冰缝,发间的红梅簪在雪光里闪着亮。

李醒的耳朵贴在冰面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顺着它的动作听去,冰层下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捶打冰面,又像是心跳声,沉稳而有力,每响一下,冰面就泛起圈涟漪,涟漪里浮出个“等”字。

我们踩着冰面向琉璃亭走去,冰面下的丝线越来越密,偶尔能看见丝线上缠着些物件:半块玉佩、支银簪、还有个小小的香囊,香囊里装着把干花,细看是些风干的红梅瓣。

离亭还有丈许远时,冰面突然裂开道缝,缝里渗出些温热的水,水里漂着张泛黄的纸,是张戏票,上面印着“上元节,《红梅记》,主演:苏绾”。票根处写着行小字:“亭中待君至,共赏一枝春。”

“是她留下的。”我捡起戏票,票面上的苏绾二字在掌心发烫,烫得冰面下的丝线突然亮起,像串引路的灯。

琉璃亭终于清晰起来,亭柱是汉白玉做的,柱上刻满了诗,都是些咏梅的句子,最显眼的一首是:“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字迹娟秀,末尾画着朵小小的红梅。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个青瓷瓶,瓶里插着支冰封的红梅,正是冰下看到的那朵,花瓣上凝着层薄霜,却丝毫掩不住艳色。

石桌的抽屉里藏着本戏本,翻开的那页正是《红梅记》,上面有处批注:“戏文里的相思,哪有半分真?若真要等,便等到来年雪融,梅花开满亭。”批注旁画着个小小的笑脸,笑脸的嘴角沾着点红,像是用胭脂点的。

“她等的人没来。”大哥的触须拂过戏本,书页突然无风自动,停在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双人照:穿红衣的苏绾和穿青衫的书生并肩站在梅树下,苏绾手里拿着支红梅,书生手里捧着本戏本,两人笑得眉眼弯弯,背景里的琉璃亭还没被冰雪覆盖。

冰下的“咚咚”声突然变急了,冰面的裂缝越来越大,温热的水顺着裂缝涌出来,在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漂着个红漆匣子,打开时,里面装着支红梅簪,簪头的红翡在雪光里泛着暖光,还有封信,是书生的笔迹:“绾妹亲启,今岁公务缠身,未能赴约,待来年雪融,必携新梅赴亭中,与你共唱《红梅记》。”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冬至。

“他来了。”李醒突然冲着亭外低吼,我们转头时,看见个穿棉袍的老者站在冰裂处,头发已经花白,手里拄着根红梅木拐杖,拐杖头雕成了朵含苞的红梅。他的脸冻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死死盯着亭中的红梅,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来。

“我来了……苏绾……我来了……”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被寒风刮过,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支新鲜的红梅,花瓣上还沾着雪,“你看,我带新梅来了……”

他的话没说完,琉璃亭的冰突然开始融化,汉白玉柱上的诗在暖光里渐渐淡去,露出底下的字:“君若迟来,我便等至雪融;君若不来,我便化梅待春。”石桌上的青瓷瓶突然碎裂,冰封的红梅掉在地上,接触到温热的水,竟缓缓绽开,艳得像团火。

冰下的丝线纷纷浮出水面,在空中织成件红衣,红衣飘到老者面前,衣摆处绣着的红梅突然活了过来,顺着衣料爬到老者的发间,化作支红梅簪——正是苏绾发间那支。

老者捧着红梅泣不成声,拐杖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空腔,空腔里藏着封信,是十年前的雪天写的:“知你公务重,不必急着赴约,我在亭中煮了梅茶,等到来年雪融,茶温正好。”

“原来她知道……”老者的眼泪落在红梅上,花瓣突然纷纷扬扬地飘起来,在空中组成个红衣女子的身影,身影轻轻抚过他的白发,像在安慰。随着身影渐渐淡去,冰湖开始融化,露出底下的湖水,水里开满了红梅,顺着溪流往远方漂去。

铁皮青蛙的黄铜肚皮上,冰湖图案正在褪去,浮现出片新的景象:片热闹的市集,市集尽头有座戏台,戏台上正演着《红梅记》,台下的看客里,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手里捧着支红梅,频频往后台张望。

李醒的铜铃“叮”地响了,红绳缠着的红梅簪发出红光,红光里浮出片新的枫叶,叶脉的箭头指向市集的戏台,旁边写着行小字:“戏文终有尽,相思无绝期。”

大哥捡起那片新的枫叶,青紫色的触须在融雪的光里泛着柔和的光:“下一站是集市,听说那里的戏台,藏着最真的戏文,每个角色的背后,都有段没演完的人生。”

我们走出冰湖时,湖面已经完全融化,湖水映着蓝天白云,像块巨大的镜子。老者坐在琉璃亭里,手里捧着那支新鲜的红梅,正轻轻哼唱着《红梅记》的调子,声音里没有了悲戚,只剩释然。

铁皮青蛙在掌心“呱呱”跳着,黄铜肚皮上的市集图案越来越清晰,“安”字被圈在戏台的位置。融雪顺着亭檐滴落,敲在冰棱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唱首迎春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