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东部的马埃斯特腊山区,
在一处被巨大蕨类植物和盘根错节的藤蔓掩盖的山洞里,几点火光摇曳,
陈九坐在火堆旁,面色有些沉重。
古巴独立军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差,这些人没有补给,不能造枪械,连吃喝都要靠占领区的人民供养,还内斗不休,尽管他取得了独立军的信任,但是很难有助力可言。
他身边的阿吉,抱着一支步枪,靠在洞口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
火堆的另一侧,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中国营”的领袖黑虎。
另一个,则是曾经跟随陈九从旧金山远渡重洋而来的独立军战士,何塞·马丁内斯。
他很年轻,二十七八岁,在旧金山三年,很少说话。
他们如今跟着戈麦斯的部队在山林里迁移。
“弗吉尼厄斯号那件事,九爷你应该也清楚,从那起事件过后,补给就死死地勒住了我们的脖子。”
黑虎叹了口气,“那艘挂着美国国旗的船,是我们最重要的生命线。武器、药品、粮食……我们急需的一切,都曾指望着它。现在,船被西班牙人截了,船上的人,包括那些美国和英国的志愿者,都被当成海盗处决了。美国人叫嚷着要开战,可最后呢?不过是西班牙人赔了点钱,把船还了回来。一场闹剧!”
“政客们的游戏!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现在,整个加勒比海都被西班牙的舰队封锁了,只有九爷你的船,挂着使者的身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钻进来,给我们送来这点救命的东西。”
陈九看着他,
“西班牙人的军舰再多,也堵不住所有的小海湾。他们防的是美国人的正规军,还有那些古巴侨民的走私船。但风险确实越来越大了。这一次能成功,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这不仅仅是警告,更是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独立军的补给线,脆弱得如同蛛丝,随时可能断裂。
“所以,我们更要将战争推向西部!”
一直沉默的何塞突然开口,“戈麦斯将军的计划是正确的!东部的山区虽然是我们的根据地,但这里太贫瘠了!我们在这里跟西班牙人耗下去,就像两头困在笼子里的公牛,最终只会一起流干血!而西部,那些富得流油的产糖区,才是西班牙人的心脏!我们每烧掉一座糖厂,每解放一个种植园,都是在剜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只有让他们感到切肤之痛,这场战争才有可能结束!”
黑虎闻言,却冷哼一声:“说得轻巧!向西入侵?你以为革命议会里那些老爷们会同意吗?他们的家族,可都在西部有大片的种植园!让他们自己烧自己的家产?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在这里流血牺牲,他们却在后方为了保护自己的瓶瓶罐罐争吵不休!这场战争,已经拖了五年了!五年!多少兄弟死在了这片丛林里,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何塞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山洞里来回踱步,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看着独立运动被活活耗死吗?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塞斯佩德斯总统的死,不是意外,是必然!这个联盟,根本就是纸糊的!那些地主想要的是独立,却害怕失去奴隶。我们这些穷人想要的是自由,却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都没有!我们的目标根本就不一样,这样下去,我们打败了西班牙人,迎来的也不过是另一群骑在我们头上的新主人!”
他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陈九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何塞。
“那你觉得,应该走什么样的路?”陈九用英语问。
何塞的脚步停住了。他看着陈九,又看了看黑虎,
“我不知道……”
“我以为去了圣佛朗西斯科,努力争取补给就是对独立运动最好的支援,我没想到…..”
他喃喃道,随即声音又变得坚定起来,“但我必须去找。我不能再待在这里,看着兄弟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去送死。我在圣佛朗西斯科读过欧洲那些革命者的事迹,他们说,真正的革命,不是更换旗帜,而是要砸碎锁链,要让每一个农民都拥有自己的土地,每一个工人都成为工厂的主人!这……这才是我想要的古巴!”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陈先生,原谅我的自私。我决定离开。这里只会让我失望,我要带我的人去找新的路。也许我会去城里里,去那些贫民中间….”
山洞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黑虎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理解何塞的痛苦,因为那份痛苦,同样也深埋在他的心底。
那遥远的故乡…..
陈九站起身,走到何塞面前,拍了拍他年轻而坚实的肩膀。
“大家都在摸索,不要轻言失败。”
陈九的声音很平静,“既然你选了,就不要回头。这个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递给何塞。里面是几根金条和一把小手枪。
“未知比这片丛林更危险。那里没有战友,只有敌人和告密者。钱,能让你活得久一点。枪,能在关键时刻,让你死得有尊严一点。”
何塞的眼圈红了。他没有推辞,郑重地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包裹。
“陈先生……”
“活着。”陈九打断了他,
“只有活着,你的理想才有实现的可能。”
第二天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何塞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农夫装束,带着十几个独立军战士,消失在了通往山外的、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陈九和黑虎站在山岗上,目送着他离去,
“我们也有我们的路要走。”
“陈兰彬的调查,最多还有一个月就会结束。一旦他离开古巴,西班牙人的注意力就会重新回到战场上。我们必须在这四周之内,完成我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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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西莫·戈麦斯将军的指挥部,设在一处废弃的甘蔗种植园里。
曾经属于庄园主的白色小楼,如今墙壁上布满了弹孔,成了独立军的作战中心。
地图铺在用箱子临时搭成的桌子上,戈麦斯将军的手指,狠狠地戳在地图上一个名为“拉斯瓜西马斯”的地方。
“这里,”
“是通往卡马圭平原的咽喉。西班牙人在那里修建了三道由铁丝网、堑壕和碉堡组成的防线。只要我们能撕开这道口子,整个卡马圭平原就将向我们敞开!我们的骑兵,就能像风一样,席卷西部的产糖区!”
他的眼中燃烧着火焰,那是一种属于纯粹军人的、对胜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