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一个黑人州长?在路易斯安那?格雷夫斯,你疯了。整个南方都会因此燃烧,联邦政府会派军队把你们碾成粉末。”
“那就让它烧!”
格雷夫斯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这个国家就是在火焰中诞生的!你以为那些高高在上的铁路大亨,那些引发了这场经济恐慌、让半个国家的人都在挨饿的银行家,他们在乎法律吗?他们用金钱和谎言书写法律!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子弹和选票,去书写我们自己的?!”
“陈,你和我,我们都是被这个体系抛弃的人。我是被背叛的工具,你是被排斥的异类。我们想活下去,想活得像个人,就不能再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你在这里建立你的’金山’,我在那里建立我的’新非洲’。一个在西海岸,一个在墨西哥湾。两个国王,总比一个孤零零的卒子要好,不是吗?”
“,我还要感谢你让我带着卡西米尔他们去了南方。”
“你知道吗?现在成百上千的非裔美国人被选入南方各州的议会,参与州内法律的制定。在南卡罗来纳和路易斯安那等州,黑人议员一度在州众议院中占据多数席位,能直接影响当地的公共教育、民权和基础设施建设!”
“去年12月9日,路易斯安那州的州长的亨利·克莱·沃莫斯因腐败指控遭到弹劾并被停职。作为州参议院临时议长及代理副州长,平奇贝克依法接任州长职务。他是一个黑人,黑人你懂吗?!”
“连一个奴隶家庭出身的农民都能当选,从来不会有如此好的机会!”
“州议员,国会议员,甚至州长!”
陈九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窗外,是无边的黑暗,但在那黑暗中,他能“看”到开垦出的九千多英亩良田,能“听”到近万名同胞的呼吸。
那是他的根,也是他的枷锁。
“你让我把武器、金钱和未来,都押在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赌局上。”
陈九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你让我如何相信,当你羽翼丰满时,你那五百支枪的枪口,不会对准我?”
格雷夫斯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笑声。
“信任?陈,我们之间谈不上信任。我们之间只有一样东西。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
他走上前,与陈九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的黑暗。
“我需要你的资源,你的钱,你手下那股令人敬畏的凝聚力。而你需要我,需要我这张白人的脸,需要我的军事经验,需要我在这个国家的法律和政治泥潭里为你冲锋陷阵。更重要的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你需要一个强大的、能吸引火力的盟友。一个能让华盛顿和那些大人物们头疼的、新的麻烦。我在南方闹得越凶,他们就越没精力来关注你这片小小的‘独立王国’。我若是倒了,南方的那些豺狼饿疯了,迟早会闻着血腥味找到这里来。你若是垮了,我就是个没有金主、没有武器来源的光杆司令。我们就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绑在一起的两个囚犯,陈,想活命,就只能背靠着背,一起杀出去。”
长久的沉默。只有风声在窗外呜咽。
陈九终于缓缓转过身,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枪,我会准备好。船,我会安排。钱……”
“分批支付。我要看到你的‘自由守护者’,真正成为路易斯安那的一颗钉子。”
格雷夫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一言为定。”他伸出手。
陈九没有握手,只是点了点头。
“办好你在萨克拉门托的事。我不喜欢投资失败的生意。”
“你知道的,在这里,像我这种肤色,没有几次机会的。”
“放心。”
格雷夫斯收回手,毫不在意地戴上帽子,转身走向门口,
“在这场赌局里,失败的下场,就是填沼泽。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去喂鳄鱼。”
门开了,又关上。
寒气来过,又走了。
书房里,重归寂静。
陈九重新坐回桌后,拿起那柄沉甸甸的柯尔特,在灯下仔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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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夫斯走进“老兵之家”酒馆时,正午的阳光都无法驱散室内的阴霾。
这里混杂着廉价威士忌、汗水和未干雨衣的霉味。
一群穿着半旧西装或粗布工装的男人,围着几张油腻的木桌,或沉默地喝酒,或低声咒骂着那些让他们失去一切的银行家和政客。
他们是内战的幸存者,却成了和平时期的牺牲品。
格雷夫斯将几枚硬币拍在吧台上,酒保立刻会意地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他没有喝,而是端着酒杯,走到了酒馆最里侧,那里坐着一个独臂的男人,正用仅剩的右手,费力地将一小块硬面包塞进嘴里。
“汤姆,”格雷夫斯在他对面坐下,“你的养老金,这个月又没发?”
独臂汤姆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发了,一张纸,说可以去银行兑换。可他妈的银行都关门了,那张纸连擦屁股都嫌硬。”
格雷夫斯点了点头,将自己的酒杯推了过去。
“我需要你帮个忙,召集一些信得过的老兄弟。今晚,在这里,我请客。”
汤姆警惕地看着他:
“格雷夫斯,你现在可是个出名的大农场主了,天天上报纸,还跟我们这些穷鬼混在一起做什么?我听说,你是在给一群黄皮猴子当看门狗。”
“我是在给我自己,一个同样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的联邦上尉,看守他用军功换来的土地。”
格雷夫斯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而现在,有一群在战争时躲在后方发财的投机商,想把这片地从我手里抢走。他们不敢明着来,就雇了一帮地痞流氓,打着白人农民的旗号,天天在我的农场外面捣乱。”
他环视了一圈酒馆里那些麻木而愤怒的脸,提高了声调:“他们说,我们这些当兵的,只配在战场上流血,不配在和平时期拥有土地。他们说,我们的功劳,不如他们口袋里的一张股票值钱!”
这番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这群失意老兵的心窝。酒馆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格雷夫斯身上。
“我说,你这是来找事的?”
有个人不屑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