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他挥了挥手,两名手下立刻上前,站到了了一楼的大门外面。
另外几人则分散开,到小楼周围的几个关键位置游荡。
小文带着一个打仔跟在于新身后,一行人径直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他们的脚步很重,故意没有放轻,就像战鼓的鼓点,一下下敲击在寂静的楼道里,也敲击在猎物的心上。
于新很享受这种感觉。掌控一切,玩弄人心的感觉。
一楼二楼仍然坐满了人,西装笔挺,事务不停。
他走到三楼尽头的大办公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
他能听到里面有微弱的声音。他示意小文留在门口,自己则深吸一口气,脸上挂上那副招牌式的、和善中带着压迫的笑容,一把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卡洛先生,这么晚了还在忙?希望我没有打……”
他的话,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的景象,让于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惊慌失措的律师,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安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卡洛·维托里奥律师确实在。
他站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旁,微微弯腰,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甚至看都没看于新一眼。
而让卡洛如此恭敬的源头,并非闯入的于新。
在属于事务所主人,也属于这片海岸区真正主人的那张宽大的高背皮质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侧对着门口,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显得有些单薄。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衣衫,仿佛完全融入了办公室的阴影里。
于新化成灰都认得这个人影。
陈九。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维多利亚港吗?
于新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找麻烦的猎人,而是一头自投罗网的肥羊。
他身后的打手们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气氛,一个个屏住呼吸,原本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却连拔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房间里唯一的声响,来自于那个身影的手中。
陈九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因为他们的闯入而有任何动作。
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刀锋雪亮的折叠刀,正在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手腕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锋利的刀刃贴着苹果,切下一条薄如蝉翼、连绵不断的果皮。
整个房间,都仿佛因为他这个简单的动作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九看上去很平静,甚至……有些疲惫。
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散发出一种比任何咆哮和威胁都更加恐怖的压迫感。
他就像一场灭世风暴来临前,那片死寂的海面,沉默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
于新看出来了,陈九的心情很不好。
他正好一头撞在了火山口上。
“啪嗒。”
一声轻响。
陈九手中的苹果皮,断了。
那条鲜红的、连贯的果皮从中断裂,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陈九削苹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陈九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然后,慢慢地转动了椅子。
他的目光才缓缓移动,落在了僵在门口的于新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但于新被这双眼睛盯着,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从里到外,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坐。”
陈九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甚至有些含混,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于新本能地拉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僵硬地坐了下来。
“让你的手下出去。”
陈九没有再说话。
他拿起那把小刀,继续削着剩下的半个苹果。
于新犹豫了一下,挥舞了一下手。小文带着人退了出去,悄悄关上了门。
终于,陈九将削好的苹果,用刀尖扎着,递到了办公桌上。
然后,他拿起一张干净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刃,和自己的每一根手指。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看向于新,平静地问道:
“码头那几个和古巴走私有关的仓库,最近有什么动静?”
问题来了。
码头?古巴人的仓库?
于新完全没有头绪。
他最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经营自己的地盘,重新装修,招募人手,开设新的赌场,他根本没精力处理这件事。
事实上,布莱恩特议员的那个该死的助手米勒,前两天还派人来催过他,问他码头暴乱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于新当时觉得陈九不在,时机正好,但又想拿捏一下米勒,多要点好处,便以“时机未到,需要万全准备”为由,把人给敷衍了回去,连面都没见。
他哪里想得到,陈九一回来,不问他的赌场生意,不问莫顿街的收入,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我……我的人一直在盯着……”
“最近……最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陈九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是吗?”
良久,陈九才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他将擦拭干净的小刀,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于新,”
“你应该知道,我去了维多利亚港。”
“致公堂以前喂的一条狗不太听话,闹着要翻身做主人,我前两天刚杀了他。”
“我听闻你最近不太安分,钱也不按时交上来,我正要去找你。”
他缓缓地从腰间掏出一把象牙握柄的手枪,大拇指扣下了击锤。
门外的楼梯里适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件大办公室对面,专供小憩的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紧接着就是几声暴喝,还有两声枪响。
“我让你管着莫顿街,是让你替我看着那群豺狗,不是让你自己也变成只知道抢食的野狗。”
“我让你站在油水丰厚的地方,是让你用这些油水,把自己的爪牙喂饱、磨利,随时准备替我咬断敌人的喉咙。不是让你吃得脑满肠肥,连自己的本分都忘了。”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听走廊的动静。
一个兄弟轻轻敲了敲门,露出半个身子,点了点头又出去了。
“因为维多利港那个野心很大的香主,我死了很多手足兄弟,所以我不想再经历类似的问题。”
“今夜,我把能带的人全带上了。”
“于兄,请你诚恳地给我一个理由,话我知,我不会养虎为患。”
“想好再说,我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