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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城市的倒影(1 / 2)

维多利亚港的夜。

这样的夜,适合藏匿罪恶,也适合……狩猎。

在港口边缘一间不起眼的小旅店里,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挣扎,陈九静静坐着,如同一个沉默的鬼魂。

秘密返回这座城市已经三天。

三天里,他们像一群真正的幽灵,蛰伏在城市的阴影里,不动,不响,只是用眼睛和耳朵,贪婪地吸收着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里散发出的、关于罗四海和汉森的气息。

要扳倒罗四海这棵在卑诗省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需要找到这棵大树的根,找到那最脆弱、最容易腐烂的一处,然后,用最精准、最致命的一刀,将其彻底斩断。

“周生。”

陈九的声音很轻,却让坐在他对面、一直局促不安的周正浑身一颤。

油灯的光,照在周正那张脸上,此刻却只剩下一片苍白。他那双习惯了拨弄算盘珠子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你管致公堂的暗盘生意,跑维港最多。”

“堂口内部,管账目、管书信往来、管那些见不得光的银钱流水的,有几个人?边个……最好入手?”

周正的心脏猛地一跳。

陈九问的,是罗四海真正的心腹。

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牵扯着一连串的利益与风险。他下意识地想要推脱,想要说自己之前只是过海监督生意,不清楚核心的机密。

但当他迎上陈九的目光时,所有的谎言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他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有半分隐瞒,下一刻,王崇和那柄裹在粗布里的长刀,就会无声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这位红棍杀神,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

最终,他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名字。

“梁储。”

“梁储是罗香主的同乡,开平人。为人……机灵,识计数,最紧要系……贪。”周正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堂口的几盘暗账,还有那些从香港运过来的’货’,都经他的手。他这个人,冇乜大本事,但好色。将贪来的钱,大半都使在一个鬼婆舞女身上。”

“哦?”陈九的眉毛微微一挑。

“嗰个舞女,叫莎莉。在’月影’舞厅驻场。”周正补充道,“梁储迷她迷到癫,几乎隔两三日就要去捧场,使得一手好豪爽的银钱。”

“月影”舞厅。

陈九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知道,他的第一步棋,该落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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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舞厅,坐落在维多利亚港一条混杂着水手、伐木工和底层白人移民的街道上。

它不是最高档的销金窟,却因其低廉的酒水和风骚的舞女,生意异常红火。

那条街道和店内,永远弥漫着劣质威士忌和廉价雪茄的呛鼻味、以及男人们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与海风的浓重体味。

舞台上,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女正扭动着她们丰腴的腰肢,引得台下发出一阵阵粗野的口哨与喝彩。

古巴独立军的战士,何塞·马丁内斯就坐在这片喧嚣与欲望的中心。

他不喜欢自己这个西班牙语的名字,虽然他无数次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古巴人,可他的脸骗不了他,古巴被殖民400年,他的身上早就流满了殖民者的血。

西班牙的语言、宗教、法律和文化已经深深地融入了这片土地。

就和他身上的血一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知识分子、普通农民、工匠,以及获得自由的非洲裔奴隶一样,反抗那些西班牙人。

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

他的父母亲给他起名也很随意,烂大街的名字,儿子叫José,女儿叫pepe。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船长外套,领口敞开,露出里面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皮肤。

桌上摆着一瓶喝了大半的朗姆酒和劣质雪茄。

他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刚结束一趟远洋航行,急于用酒精和女人来麻醉自己的普通船长。

他没有看台上那些扭动着身体的舞女,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吧台边一个穿着水红色紧身舞裙的女人身上。

她就是莎莉。

她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和一双蓝色的眼睛,皮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白皙。

她正靠在吧台边,与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伐木工调笑着,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这个舞女就是今晚的猎物。

他没有急于上前。

只是静静地喝着酒,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当那个伐木工终于被同伴拖走,当莎莉独自一人端着酒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时,何塞站起身,走了过去。

他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只是将手中的小皮袋,重重地放在了吧台上。

“砰”的一声闷响,吸引了莎莉的注意。

何塞解开皮袋的绳子,将里面的东西给莎莉看。

至少二十几枚银光闪闪的鹰洋。

“小姐,”何塞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能请你喝一杯吗?”

莎莉的眼睛亮了。

她见过出手阔绰的客人,但像眼前这般,将金钱如此赤裸裸地展示出来的,还是第一次。

“当然,先生。”她的声音,瞬间变得甜腻起来。

他搂着姑娘的腰,将银币一枚枚地塞进莎莉的舞裙里,他甚至还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质的音乐盒,告诉莎莉,这是他从旧金山带来的“新奇玩意儿”。

音乐盒里传出的清脆乐声,和莎莉眼中那越来越浓的贪婪,交织在一起。

整个晚上,何塞都用同样的方式,将莎莉捧上了“月影”女王的宝座。

到了第二天晚上,当莎莉再次看到何塞的身影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投入了他的怀抱。

“亲爱的船长,”她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何塞的耳边,“今晚,要不要……换个地方,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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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旅店。

这里地处偏僻,生意冷清,是特意为这次行动挑选的据点。

旅店的老板和伙计,早已被几个捕鲸厂的汉子“请”到其中一个房间里去了。

此刻,旅店二楼的一间客房里,莎莉浑身发抖地蜷缩在椅子上。

她头上的麻袋早已被摘掉,但她宁愿自己还被蒙着眼睛。

因为她面前站着的那个男人,那个沉默地、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手中长刀的男人,他身上的杀气,比这房间里任何的黑暗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莎莉小姐,”

坐在桌后的陈九,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必惊慌。我们对你并无恶意。我们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小忙。”

他将一块闪耀的金条币,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是金山的特产,淘金客用血汗换来的金砂熔铸,是维多利亚港最值钱的货币。

可惜,它来自另外一个金山,来自巴尔巴利海岸。

那金灿灿的光芒,让莎莉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尽管这是私铸的金币,不是美国双鹰金币,也不是金索维林(英国金币),可它大啊!

“这……这是……”

“你的报酬。”陈九淡淡道,“只要你肯合作。”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合作。那么,今晚过后,维多利亚港的海底,或许会多一具无名的女尸。相信我,我们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但伴随着的,是足以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诱惑。

莎莉不是蠢货。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我……我合作!我什么都愿意做!”

“很好。”

陈九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和一支笔,推到莎莉面前。

“现在,用你最妩媚的语气,给你的老主顾,梁储先生,写一封信。就说,你想他了,约他今晚,就在这家旅店,你的房间里……见面。”

莎莉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纸笔。

……

梁储收到一个码头上的苦力送来莎莉的信时,正因为堂口里那点破事烦心得焦头烂额。

“亚瑟·金”的挑衅,罗香主的暴怒,还有那些关于他“监守自盗”的流言……这一切都让他心力交瘁。

莎莉这封充满着挑逗与暗示的信,如同一阵及时的春雨,瞬间浇熄了他心中所有的烦躁。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立刻动了身。

平日里对他爱搭不理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缺钱了?

但他不在乎,能税白人女这可是莫大的谈资!

当他推开“海鸥”旅店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以为能见到美人入怀时,等待他的,却是阿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几个捕鲸厂汉子手中那黑洞洞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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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地下室阴暗而潮湿。

一盏孤零零的油灯挂在墙上,光线昏暗。

梁储被死死地绑在一把坚固的橡木椅上,粗糙的麻绳深嵌入肉,磨得他手腕火辣辣地疼。

嘴里塞着的那块脏兮兮的破布,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让他几欲干呕。

他瞪大惊恐的双眼,脑子里的热辣滚烫全都消失不见。

那个自称“黄久云”的香港洪门中人,正安然地坐在他对面的一只木箱上。

他的脸大部分都陷在阴影里,只有下半张脸被灯光勾勒出来,

王崇和,则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用油布包裹的长刀,靠在远处的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