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千金(2 / 2)

他举杯,微笑,点头。

“该死的!”

他将杯底残酒灌下,对着一个据说消息灵通、眼神狡黠的木材商人,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邻近几桌竖起耳朵的人捕捉到,

“我原以为这维多利亚港,是座金山!木材!皮货!我从南方新奥尔良费尽周折运来的上等棉花……哪一样不该是滚滚财源?”

他重重地将空杯顿在就近的小圆桌上,

“可结果呢?搬货的苦力,便宜的码头仓库……全他妈被一个姓’罗’的辫子佬攥在手心里!死死攥着!”

他将“Law”这个姓氏说得含混不清,

“想从他指头缝里漏点汤水?哈!”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环视周围被吸引过来的面孔,

“那比从尊贵的维多利亚女王陛下的下午茶餐碟里抢走最后一块司康饼还难!”(司康饼,英国传统点心,搭配红茶)

那木材商人,一个脸颊红润的红胡子男人,眼中果然飞快地掠过一丝了然,甚至一丝同仇敌忾的兴奋。

他凑近华金,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密,

“金先生,您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致公堂的那个罗,他的手伸得是太长了点。长到让人夜里睡不安稳。”

华金仿佛瞬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己,手臂一伸,热络地搂住对方厚实的肩膀,这个动作引得红胡子商人身体微微一僵。

“老兄,不瞒你说!我这趟来,可不是空手。船上压着点硬家伙,”

他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目光扫过旁边几个偷偷听着,显然对华人苦力充满敌意的白人面孔,

“‘打猎用’的。i国内战时期的货,都是上过战场的好玩意儿,斯宾塞、温彻斯特、雷明顿,都是好枪。你知道吗?内战结束,联邦政府手中积压了数以百万计的枪械,我可是狠狠囤积了一大批,到现在都没卖干净。专为那些深入荒野的勘探队预备的,或者……”

他拖长了调子,“或者,给某些需要特别防身的朋友添点底气。本来指望着靠它打开局面,可那罗和他手下那群人,像闻着腥味的苍蝇,死死叮着我的船!”

“我刚开始卸船,他们就派人警告我!”

“货到现在还压在底舱,卸?怎么卸?码头全是他们的眼睛!”

“那些该死的猪尾巴!”

旁边一个白人投机商猛地灌下一大口酒,脸上的厌恶和愤怒毫无掩饰,

“像下水道的老鼠!见缝就钻!把我们白人的活路都堵死了!他们还抢了最大的一块鸦片生意!呸!”

这声粗鲁的附和瞬间激起了周围几个同样做走私生意的白人共鸣。

抱怨声、咒骂声嗡嗡地响起,目标直指那些沉默的大多数。

华金顿时明白了。

罗四海在这里看来丝毫没有手软,打杀过几次,就是不知道是i国人汉森给他的底气,还是军火走私带来的底气。

华金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脸上却配合地露出深有同感的激愤。

“这维多利亚港,什么时候轮到一群猪尾巴抢生意了?!”

华金满脸不可思议。

那个红胡子商人眼中闪烁的算计,那几个白人劳工脸上毫不掩饰的愤恨,都像是水面下悄然搅动的暗流。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搭在商人肩上的手臂,端起侍者送上的另一杯威士忌。

话说三分就够了,他这些话足以让人盯上他。

为了目的,他扮演着比周围人更粗鄙、更贪婪的角色,一个来圣佛朗西斯科的、傲慢的、仇视华人的i国暴发户。

亚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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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金彻底喝多了。

喝得胃都在绞痛。

他清晰地看到周围每一个人脸上佩戴的面具,也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脸上那副精心雕琢的面具是如何的丑陋。

他厌恶这些面具,厌恶这弥漫着雪茄烟雾,酒鬼的口气和虚伪奉承的地方,厌恶墙上那只老虎的空洞眼神。

……这一切璀璨的浮华,都不过是建立在殖民地血汗之上的堡垒,建立在他这样的船长二代的努力之上,这些终有一日会消亡。

就像那些英国海军所说,像他自己看到的一样。

他这样的人不是傻子,殖民地的人也不是傻子。

i国人更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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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深夜,华金故意走得跌跌撞撞,只带着两人,从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出来。

他站都站不稳,似乎喝了不少,嘴里还哼着意义不明的曲子。

当他拐进一条通往酒店的、灯光昏暗的巷子时,阴影里窜出了五条黑影。

五个白人混混,

“站住!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为首的混混用枪指着华金,恶狠狠地说道。

华金身边的两名古巴战士立刻上前,护住了他,摆出了格斗的姿态。

没等那几个派出来试探的白人混混反应过来,更深的阴影里又冒出了几个人。

那影子动了。

巷子里没有惨叫,只有几声沉闷的、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声响,以及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为首的混混只觉得脖子一凉,他惊恐地低头,看到自己的喉咙上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滚烫的液体正从那道红线里喷涌而出。

他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捂着脖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们,也在同一时间以各种姿态倒地,每个人的要害都遭受了致命的一击。

只有一个混混,被那黑影一脚踹断了腿骨,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哀嚎。

那黑影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一把长刀,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在微弱的煤气灯光下,那混混看到了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比深渊更冷,比死亡更静。

王崇和收刀让开一个身位,陈九甩了一下刀上残留的血滴,走到他的跟前。

“滚。告诉所有想打他主意的人,”

一个冰冷的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他的人头,是我们罗堂主的。谁敢碰,我就拧断谁的脖子。”

说完,那几个黑影便站起身,冲着靠墙抱着胳膊的华金点了点头,一步一步退回了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华金和两个古巴保镖,以及四个死不瞑目的尸体,和一个吓得屎尿齐流、拖着断腿仓皇逃命的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