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沟前后都派人把着,走不脱一个。”
陈桂新开口交代,示意陈九说话,陈九却把眼神投向了王崇和。
“杀咗廿三个。”
“我们带了马,都是大平原,一个也没跑脱。”
王崇和的声音像他的手一样稳,几十条人命轻飘飘的不带一丝感情,“杀的都是红毛劳工,还有几个铁路公司勘测队的技术工。”
“离这里最少二十里地的营地,消息传来最快也要一天。”
陈桂新从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账册扔在桌上:“这里面好多都是工头,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记着每个华工的工钱克扣数目,连死人棺材钱都贪。”
刘景仁翻开账册,突然“啧”了一声:“这帮畜生……病死的劳工全算逃跑…..”他指尖颤抖着划过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每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冤魂。
他四五年前在太平洋铁路做工,因为能写会算,也当过工头,帮铁路公司组织人手。那时还未见如此酷烈的手段,不知道为何铁路公司如今变得如此锱铢必较,处处拿人命省钱。
窝棚里弥漫着血腥味和汗臭。陈九用一块破布慢慢擦拭着他的转轮手枪。
“每个爱尔兰人日薪1.8美元,平白高咁多。”陈桂新看了一眼陈九,生怕他不知道铁路工人的辛苦,又补充了一句,他右臂的有伤口还在渗血,却浑然不觉。
“尸首呢?”陈九问。
“用他们的板车拉回来了,藏在前面的河滩里,拿席子盖着。”王崇和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留低几具铁路公司技术工的尸,唔使一日就会被野兽啃干净。”
陈九点点头,这手法利索。
刘景仁刚想开口,窝棚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卡洛律师被两个捕鲸厂的汉子押了进来,眼镜打碎挂在耳朵边,左眼随住颤抖的身体晃来晃去。
“我哋喺前头捉到佢,佢偷偷摸摸想跑!”渔民一脚踹在卡洛膝窝,逼他跪下。
刘景仁眯起眼打量他一阵,“今日他在洋行偷偷给航运公司的船舶经纪人扔笔。”
转头又同陈九解释,“九哥,暗度陈仓啊!”
陈九的眼神骤然阴冷。
刘景仁用英文又重复了一遍。
卡洛突然扑向陈九,十字架吊坠“叮当”撞到地板上:“我发誓!我只是想买更好的船!今日你要我做的我都照做了!”
刘景仁冷笑一声,突然从袖口抖出支金属蘸水笔。拧开笔帽,里面藏着张叠成指甲盖大小嘅纸条。用两根指甲小心翼翼展开,上面用英文写了几行求救的字,说是自己被“John ”绑架。
“John ”(中国佬约翰),陈九对这个词并不陌生,金山的报纸上到处都是,还是刘景仁给他解释他才明白。
这个蔑称通过将华人普遍化、去人格化,用John替代具体姓名和异化,含贬义,这两个词组合,成为报纸上对华人劳工的标准化指代。
门外又传来拖动重物的声音。捕鲸厂往常跟昌叔的阿忠押住个西装革履的白种男人进来,一脚将他踹得跪低。
男人右眼青紫,嘴上满是紫红色的血痂,被狠狠地拉开一道口子,正是航运公司的掮客。
平日好脾气的刘景仁也忍不住动了火气,几队人马都有收获,他要是办砸了差事引得杀身之祸,就是十死也难抵在场这些人的性命,他上前狠狠抽了卡洛几个巴掌。
今日他发现时,自知已经无法挽回,给那个掮客塞了钱,约他到外面的街角详谈,直接一刀划烂了那人的嘴角。
生平第一次动铁器的书生,此时还能回忆起那个鬼佬瞪大的双眼和自己染得鲜红的双手。
卡洛面如死灰,突然发癫似得爬向陈九脚边:“饶命!我可以帮你们谈判!我可以帮你们在航运公司办手续……”
“砰!”
陈九的转轮手枪枪柄重重砸落卡洛太阳穴上,意大利佬像条死鱼瘫软在地。血从他金色卷发里渗出,慢慢洇湿地板。
“捆结实,和马车旁边那个白鬼扔一起。”
陈九将手枪塞回腰间的暗袋。转头问刘景仁:“船点样?”
“正规渠道买一艘船很麻烦,本地市场上只有木质明轮蒸汽船,是后改的蒸汽船,只能内河和近海运输。载货量还可以。”
“按鬼佬的记数,几百吨,跟咱们的平底沙船差不多大,大约三千多石。”
“铁甲船要通过本地的掮客到纽幺克船舶交易所订购,至少几个月。小型船大概几万美元。”
“铁甲船至少还需要一整个洋人的班组,轮机工程师、司炉工、装卸工什么的,每年工资维护还至少要一万。”刘景仁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们的人手不够,更别提信任洋人,谁知道会不会半路反水?
“现在联系的二手三桅帆船,维护成本很低,加装了蒸汽动力,四千美元,但咱们的人不会操作。”
他叹了口气,华工里懂蒸汽机的没几个,就算买了,也开不走。
“还有要到海关去登记造册,非美籍的还要缴吨位税。得登记在鬼佬名下。”
刘景仁深吸一口气,“现在搞到艘旧驳船,藏在内河的上游码头。但得尽快用——船主收了双倍钱,保不齐什么时候反水。”
陈九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萨克拉门托的港口区。他的眼神阴沉如铁,声音冷得像刀:
“船还是要买,我信不过这个鬼佬律师,等下你就走,跟中国沟别扯上关系,让那个记者威尔逊跟你去。船登记到他名下。”
“到鬼佬的酒店开一间最好的房,扮好阔佬,把这件事办好。”
“如果我们都死咗,就将船开去捕鲸厂,路上如果个鬼佬记者敢反水,你就杀咗佢啦,我们阴间再见。”
威尔逊虽然是个洋人,但至少胆子小,目前有利益牵扯,暂时还能用。
”九爷.....”刘景仁还要开口,被陈九直接打断,
“只买一艘最好嘅,钱唔好花太多,鬼佬丢咗七万美元,一定要将萨克拉门托掀个底朝天。”
“明白。”刘景仁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剩下的钱到了金山,我托至公堂关系好的华商代为处理。”
唐人街的华商虽然重利,但至少是同胞。
油灯的火苗摇曳,陈九看了一眼捕鲸厂的汉子,交代他取下随身的转轮手枪递给刘景仁,随后看也不看英文教习的眼神,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的铁路工厂区。
今夜事情还多,由不得儿女情长。
两人高的花岗岩围墙,每个转角都立着了望塔,塔上架的都是长枪,射程很远。
“硬闯就是送死。”
陈桂新眯起眼睛:“你进去看了?”
“扮成威尔逊的仆役混进去的。”陈九冷笑,那些洋人守卫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当他是条跟在白人后面的狗。
“这鬼佬的办公室在工业区正中央,我没能进去,数到十二个持枪守卫。”
“工业区四面开阔,枪声不能在街面上响——”陈桂新想了想,张开五指,“里面动枪不要紧,晚上也全是噪音,但是在街面上打起来,整个萨克拉门托的警察都会像马蜂般倾巢而出。”
“嗯.....所以你要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