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堂口(2 / 2)

“会馆那群烂仔,刀都端唔稳,见了鬼佬点头哈腰。”他忽然贴近阿茂耳畔,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臭气:“你唔系想寻细女么?以后的娼寮的钱我付,保管让你夜夜当新郎……”

“你们也是,钱管够,女人管够!”

“以后砍翻一切敢冲咱们亮刀子的!空口拔牙无算,等我卖了田亩,让你们知道我于新的诚意!”

斩开金山呢片天 ,要班红毛鬼见咱们要打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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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师傅贴着墙根挪出巷口。街道上残留的焦糊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人忍不住咳嗽。

他眯眼望见街上还算安静,暗松半口气。昨夜红毛番竟未杀到此处。

真是庆幸。

走过几条街,忽听得车轮响,十几个浑身很臭的力工拖着板车经过,车上堆着裹草席的尸首,有几缕金红色头发从席缝里垂下来。

一整辆的尸体裹在一起,分外骇人。

还有两个巡警面色凝重地跟在后面。

何至惨烈如此?

孙师傅心头大惊,他一开始还以为昨夜的厮杀枪声是警察前来镇压,怎么有这么多尸体?

拐过药材铺残垣,孙师傅心头一惊,猛地缩进墙洞。

眼前,杰克逊街的酒水商店已成焦黑骨架,十几个警察正用铁钩扒拉瓦砾,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攥紧袖口退后两步,布鞋没注意踩中团软物。低头见是半截发黑的肉,不知道怎么滚落到了这边。

孙师傅一时摸不透具体发生了什么,咽了口唾沫,使劲拍了拍了脸,让神志清明。

一路躲着人走,绕到都板街入口时,太阳正从浓云中露出来。

四个爱尔兰警察拄着步枪立在街道前。几步外,十几个精悍的华人汉子分立两侧,腰间都鼓鼓囊囊的。

街上满是黑色的印记,不知道是焦痕还是血污。

警察和会馆的打仔隔着临时制作的木栅栏对望,眼神都带着警惕。

孙师傅看了半天,决心还是进唐人街打听打听消息,顺便买点吃食。

他佝偻着背,模仿着瘸腿老汉的走路姿势,把手揣进袖筒子里,慢慢靠近,爱尔兰警察看了一眼,没理会这个看着快病死的黄皮老头。

走到栅栏中间的口子,没想到领头的汉子却拦住了他。

”站住!”那汉子强硬把他拉到一边,手里的匕首尖抵住孙师傅腰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哪个会馆的?”

孙师傅佝偻着背,把棉袍袖口的血渍往里掖:“走单帮的,想去街上讨碗粥水。”

话音未落,后头窜出油头粉面的后生仔,他凑近之后仔细打量着孙师傅苍白的脸:“七哥!这老货我见过,上月跟着宁阳会馆的于新一起!”

林阿七的咧出狞笑,五指突然扣住孙师傅肩颈。老武师暗运内劲,佯装吃痛踉跄:“我真系揾食啫...”

“还敢扯谎!”林阿七看了他一眼,一把扯开了他的棉袍,内衬的血迹斑斑像是泼上去的,“你这一身血是哪里来的!昨天厮杀整夜,你在哪里?”

一脚重重砸在膝窝,孙师傅顺势跪倒,暗暗叫苦。

他心知于新的事上不得台面,此时还不知道会馆的人作何反应,因此不敢暴露自己,没想到刚到街口就被认了出来。

“走!跟我去见会馆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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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克拉门托街的关帝庙最初建于1849年,采用 广东四邑地区传统庙宇形制,以砖木结构为主。主殿面阔三间,进深五架椽,硬山顶覆灰瓦,屋脊装饰简化版琉璃陶塑。

朱漆大门两侧立石狮一对,基座刻有“金山冈州众信敬奉”字样,这里最早是冈州古庙,为了供奉关帝而建,后来改成冈州会馆,直到会馆搬到都板街,一直都是整个金山华人的精神核心。

六大会馆的馆长和赵镇岳此时都聚在古庙里面。

冈州会馆的陈秉章越过众人,将三炷线香举过头顶,烟柱慢慢腾起。

堂中的关帝圣像高约1.8米,泥塑彩绘坐像,面部参照广东新会关帝庙原型,怒目圆睁,瞪着台下诸人。

“关二爷在上,”三邑会馆的李文田突然剧烈咳嗽,他最近生了场大病,整日都瘫在床上,今日强打着精神过来,“若是天要亡我金山华埠,李某愿学周仓捧刀——以命换命!”他枯瘦的手掌拍在供桌上,震得烛火摇曳。

张瑞南冷笑一声,眼睛瞥见这病鬼腰间鼓起的枪套,知道这位“铁算盘”也不同往日那般怀揣侥幸了。

不过,天天指着洋人大发善心的又何止他一个,他自觉嘲讽,忍不住苦笑。

场中诸位都见了整条长街的血,谁也不敢再谈忍让。

不论是何原因引发暴动,终究事情已经发生。

赵镇岳最后一个上香。

他感叹一声,用袖口仔细地擦过香炉,在关帝边低语:“武圣爷当年过五关斩六将,今日也借我们几分勇气,劈开这金门鬼佬的大幕。”

神像的丹凤眼倒映着门外持斧警戒的“斧头仔”,那些少年腰间的凶器上还沾着昨夜暴徒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