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心疑惑,去搀扶林怀舟,没想到林怀舟却退半步避开,葱指理正衣襟:“劳烦引路便好。”
捕鲸厂女工宿舍睡的满满当当,临时腾出个铺位,阿萍抱来浆洗的被褥。林怀舟抚过粗麻布上的补丁,忽从手上取下一枚戒指:“烦请姐姐典些银钱,添置些灯油炭火。”见对方推辞,她垂眸轻叹:“既叨扰贵地,断无白食之理。”
油灯爆了个灯花。阿萍瞥见她中衣领口绣着缠枝莲纹,工法繁复耗时。这般手艺,非世家大族的绣娘不能为。
“娘子是官家小姐?”
“家父曾任广州府通判。”林怀舟卸钗环的手顿了顿,“咸丰七年叫洋炮轰塌了衙门......”油灯的火光映出她骤然苍白的脸,喉头滚动咽下后半句。
阿萍识趣地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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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两人走远,梁伯放下嘴里的烟锅子,拉着两人到了僻静处,一刻不停就张嘴开骂:“宁阳会馆的花轿是你劫的?”
“当街抢新娘,作大孽的泼才!敢行这腌臜事?”
“天地良心!”昌叔梗着脖子嚷,”午后码头枪响那会,老子正带人在外面看马车!”他忽然矮身躲过梁伯横扫的烟杆,“我心想咦,这路数倒新鲜,便带着弟兄们远远吊着......”
“那帮杀仔抢了人七绕八绕往废船坞钻,差点跑断我的腿,到了一看,那守仓的统共也没几个软脚蟹......
陈九双眼直勾勾地盯上昌叔的老脸,“今日当街杀人的当真不是你?”
“我叼!”昌叔也有些不高兴了,“我咋能干这种事,要疑我,不如一枪崩了这老骨头!”
梁伯的烟杆差点戳进他嘴里:“放你娘的罗圈屁!见人抢亲时就起了歪心,当老夫瞧不出?”
“混账东西!见人劫道不报官,反倒学那黄雀在后!”
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在昌叔胡须上,燎出股焦臭味。
昌叔见老大哥开口,气势委顿了三分:“报官?报那班鬼佬吗?”他接着解释道,“再说九仔屋里没个知冷热的......”
“自打那个洋婆子教师走了,九仔整日大早上在海上转悠…”
“我十八岁就当了爹!我能不知道?这分明就是想女人了!男人没个暖被窝的,跟咸鱼有什么两……”
“闭嘴!你啊......”
梁伯有些心塞,连着叹了好几口气,他这老伙计之前就是个疯主意多的,半辈子苦难熬煮的差不多稳当些了,没想到如今又开始犯病….
不过他说的也在理,梁伯转头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陈九,不知道九仔作何感想。
老卒捏着铜烟锅在地上磕了三响,把烟灰抖干净:“阿昌啊,你这把年岁都活到狗肚皮去了?”他乜斜着眼看远处那地上的麻袋,“抢会馆把头的新娘子,你是嫌九仔命硬?”
昌叔梗着脖子仍旧有些忿忿:“我是路见不平!那新娘子手腕子被攥着,身旁押着婆子,脖子上还有勒痕——这是甚勾当你心里没数?”
“再说,我早看会馆那些喝人血的不顺眼,能坏他们的好事我一万个乐意。”
“你阿昌倒是侠肝义胆,明日会馆打上门来要人,你顶在前头吃洋枪子?”
“顶就顶!”昌叔胡子乱颤,“咱们在广西砍清妖时,那什么姓于的还在穿开裆裤!再说这林娘子——”他忽地压低声,“之前救到人时,人家临危不乱,不惧分毫,这般英气的小娘,九仔你当真心硬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