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阿贵抹了把额角热汗,得意洋洋道:“冯记烧腊今日关张!锅灶家伙全在门口板车上!”
他朝外头一指,两个后生正哼哧哼哧卸下两个木桶,车上的蒸笼叠得比人还高。
但见一个精瘦后生让开身子,露出身后的憨厚汉子,灰色长袍前襟还沾着几滴酱色油星。
“冯师傅?”陈九顿时惊喜,这不是在南滩窝棚落脚时候订饭的老板?
那憨厚汉子作了个揖,木讷的脸上难得挤出了个笑容:“阿贵说九爷这里缺个掌勺的,小人这就把铺盖卷来了。”
“好啊,好!”
他示意身后的徒弟打开木桶,揭盖时烧腊香气直冲在场中人的鼻腔。
“南滩的老灶台拆了,往后就跟着九爷做事!”
陈九喉头滚了滚,窝在南滩草棚时,就着这口叉烧饭咽下多少冷雨的记忆全涌上来。
“之前在滩头落脚,就馋冯师傅这口叉烧饭!”
“小的自作主张了。”黄阿贵抹了把汗,见陈九高兴,忐忑的心总算放下,眼见着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又添了王二狗这种没皮没脸的货色,他着急万分,生怕自己没了地方使唤,索性把自己铁路上的兄弟老冯也一起忽悠过来。
“冯记食铺叫红毛番砸了一回灶,我劝了半天,索性连人带锅端来,以后也可以给阿萍姐减轻点负担。”
“老冯之前就是正经厨子,当年在广州府得月楼当二灶,在铁路做工兄弟们都说耽误了一身本事。”
周福盯着那桶油光红亮的烧腊,忍不住喉结上下滚动,真香啊...
“我想了半天,九爷莫怪,阿贵兄弟说得在理,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跟着九爷吃口安稳饭。”冯师傅舀起勺梅头肉淋在糙米饭上,油花滋滋渗进米粒,“这肉,九爷尝尝咸淡?”
其实真实情形远不如他说的清淡,黄阿贵磨破了嘴皮子劝他,他到不是真信了那些空口白牙的话,只是黄阿贵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事,前几天给他送鱼的小贩确实提过,他要去北滩讨生活,言语里满是振奋。
陈九那日带人血染小巷,他就在一边看着,回去后手都抖了整夜。
现如今,鬼佬的骚扰一日多过一日,索性一咬牙,就跑特娘的。
陈九他是认可的,这汉子有情意,大不了过不下去再跑,能安稳一阵是一阵。
只是这里面的弯弯绕,不足说也。
————————————
陈九扒拉两口,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木桶,感慨冯老板的细心,嘱咐黄阿贵:“去,给大家伙都分了吧。”
周福满是惊喜,犹豫了下开始开口说道:“何老板那孤老头......”他话在舌尖转了三转,“就隔着两间铺面,常啃冷馍就咸菜......”
陈九笑道,这有什么,算自己的。
“使不得使不得!”周福见陈九摸出钱来付账,忙扯住他袖口,“这顿算我的...”
黄阿贵一把拍开他手:“周掌柜这话臊人!今日这投名状是老冯与我黄阿贵的心意!九爷若给钱,便是瞧不起我兄弟两人!”
“一码归一码,今日还是要给钱。”
陈九拿筷子尖戳了块烧肉,“往后捕鲸厂百十张嘴等着喂,冯老板肯来就是天大情分。”他说完就瞥见小哑巴扒在门框偷看,笑骂:“衰仔!带细路女过来!躲甚?怕我短你吃食?”
黄阿贵抄起葫芦瓢分饭,油汪汪的米粒裹着蜜汁,浇得糙米饭都泛起光。十几个缝衣匠蹲在街沿扒饭,刚来的赊单工偷舀了勺肉汁拌饭吃,烫得直哈气。
王二狗捧着海碗的手直抖,眼睛蒙了层雾气:“咸丰八年过金山,再没尝过这般地道的烧腊......”
小女童也吃的香甜。
陈九见大家碗里都有了,木桶里还剩不少,索性叫周福喊来街上的华人老板一起,大家蹲在路边一起吃,岂不快活。
黄阿贵把手里的碗一放,也跟着去喊人,起初不过三五个胆大的探头,还在犹豫,不多时就有人扛不住香味走了出来。
药材铺学徒走过来,摸出两枚铜钱:“劳驾盛碗白饭,酱汁淋半勺足矣。”
黄阿贵打过他的手,神色里满是骄傲:“给卵钱,今日街坊同乐!”
有个店铺掌柜刚得知消息,急急忙提着算盘赶来,长衫下摆还沾着灰,“早说,我该带坛酒来。”
暮色渐浓时,整条石板街已蹲满靛蓝布衫。三十几个粗瓷碗磕碰声里,周福蹲在门槛上,眼见对面窗后探出几个伙计,竟笑着举起海碗示意。
王二狗吃的却不是滋味,他看着举手投足都是满足的黄阿贵,心底竟闪过一丝嫉妒。
这没卵的油滑汉子怎滴就变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