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缓缓蹲下,伸出手,指尖离那裂砖仅有一寸。
就在触碰的刹那——
魂识震荡!
无数画面如洪流倒灌,冲破识海壁垒:
他看见自己身穿天师袍,立于三清殿顶,以血画阵,镇压幽冥道九百次;
他看见自己将一具具棺木埋入昆仑,每一具,都是他自己;
他看见母亲在稻田里哭泣,父亲跪在雪中喊他名字,而他……站在云端,冷漠俯视。
百世轮回,千次牺牲,万次遗忘。
他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
他是……第一百零九次醒来。
风雪如刃,割不开张宇眼底那一抹温热的执念。
他指尖悬于裂砖之上,仅一寸之距,却似隔了三千年光阴。
就在触碰的刹那,魂识轰然炸裂——
无数画面如洪流倒灌,冲垮记忆堤坝。
他看见自己身穿天师法袍,立于三清殿顶,脚下是翻涌的幽冥血海。
符纸成山,血阵如网,他以指为笔,以心为墨,画下第九百道封印。
每一道,都耗尽一具化身,每一次成功,都要剜去一段亲情记忆。
他忘了母亲煮饭时哼的小调,忘了父亲锄头敲地的节奏,忘了灶台边那只总爱偷吃魂饭的老猫……直到某一次醒来,他忽然记起——娘在灶前弯腰添柴,银焰映着她花白的鬓角,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像小时候他发烧时熬的姜汤。
那一刻,他恸哭出声。
道体崩解,天师冠坠落雪地,百具棺影从袖中飞出,将他残魂封入昆仑冰层。
“你若不继我,人间将重陷轮回之苦。”天师残影的声音再度响起,悲悯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万鬼开阴在即,阴阳失衡,唯有你承我衣钵,方可止劫。”
张宇闭了闭眼,睫毛上的霜簌簌落下。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从怀里取出一双布鞋——洗得发白,鞋底补了七次,针脚歪斜却密实。
那是娘亲手纳的,去年冬天她坐在煤油灯下,一边咳嗽一边缝,说:“咱儿走得远,鞋要结实。”
他轻轻将鞋垫在裂砖之下,仿佛垫住的不是神位,而是一个儿子对母亲最后的守护。
接着,他解下挂在拖拉机上的父亲草帽,轻轻覆于砖上。
那顶曾被点化为“镇邪法器”、震慑百鬼的旧草帽,此刻只是个农人遮阳挡雨的寻常物件。
风吹过,帽檐微微颤动,像在点头。
最后,他脱下那件疯道人留下的破袍——褴褛不堪,沾满泥污,曾被村里孩子扔石子嘲笑。
他一层层围住砖身,像给亲人盖被。
雪越下越大。
张宇抽出腰间铜尺——那是他第一件点化灵具,曾砸碎黄皮子头颅,驱走过水鬼冤魂。
他割破手腕,血珠滚落,滴入砖缝。
没有灵力激荡,没有天地变色。
他只是低语:“你守的道,太冷了。我娘烧的饭,从来不用秤量。”
话音落,风骤止。
裂砖微光轻轻一颤,仿佛被什么温柔的东西碰了一下。
那自天师袖中传来的百棺轻响,竟开始缓缓减弱,一声、两声……直至几不可闻。
“你——!”天师残影怒目而视,白衣猎猎,袖中百棺轰然震动,似要破空而出,“你负苍生!负这三千年的镇压!负亿万生灵的命!”
张宇缓缓抬头,脸上无悲无喜,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拂去肩头积雪,起身,站得笔直。
“我只负一人——我娘。”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这就够了。”
话音落下,天地一静。
裂砖光芒骤敛,如同沉眠。
风雪重新落下,盖住砖角、鞋边、草帽檐……仿佛要将这一切掩埋。
就在此刻,一直静立如碑的封砖鸦,终于动了。
它低下头,轻轻啄了啄砖角,动作轻柔,像在告别。
一羽飘落,划出弧线,在空中竟自行燃起微光,化作两行字迹,悬于雪幕:
“第一百二十六次……有人,没进去。”
远处,风悄然流转,卷起一片残袍,拂过昆仑绝巅。
似有低语,随雪飘散——
“师父,这次……我没回头。”
雪落无声。
张宇盘膝坐于砖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闭目调息。
灵骸·道蜕九十六的躯壳在风雪中泛着淡淡金纹,像埋藏千年的佛骨,正悄然苏醒。
忽然,他眉心一跳。
识海深处,那片由魂稻构成的灵骸田地,竟与现实重叠——
风雪之中,竟有金黄稻穗摇曳而出,一株、两株……成片成片,在冰原上铺开,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
而那块被雪覆盖的裂砖之下,鞋底与泥土接触的瞬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