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低着头,口中呢喃不止,声音轻如絮语,却字字入魂:
“……证人未走。”
“……礼未成。”
“……拜堂——当立。”风雪如刀,割不开阵心那一圈由断幡围成的寂静圆环。
哭纸童的幡一摇,残纸如蝶,纷扬而起,每一片都映出一个村庄的倒影——东岭村灶台前佝偻着烧火的村妇,西塘镇河岸边放灯祈福的孩童,北山坳里跪在坟前折纸船的老翁……百村烟火,千家哀乐,皆化纸影,浮空而立,仿佛整片中原大地的魂魄都被这一阵召了出来。
那些纸影不语,却让天地低了头。
张宇站在阵心,牵着影子的手,掌心传来的触感不再是虚无的凉意,而是一种近乎血脉相连的温热。
那影子穿粗布衣、踏破布鞋,身形矮小,像极了七岁那年被蛇咬伤却不敢哭出声的自己。
可此刻,它抬起头,模糊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清晰的轮廓——那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倔强,是替人疼过、替人死过、仍不肯倒下的脊梁。
“今日,我张宇,”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雪,撞进每一个纸影的耳中,“以影为证,以灰为礼,以痛为聘——娶这‘不逃’二字!”
话落刹那,三具哭纸童齐齐抬头,纸糊的眼眶里竟渗出黑泪,如墨滴落,砸进雪地,竟不融化,反而生根,化作一条条细如发丝的黑线,缠向四方纸影。
那些纸影微微颤动,似在回应,又似在悲鸣。
影子张了张嘴。
第一次,它开口。
声音稚嫩,却如磐石落地:“我……不逃。”
两字出口,天地骤震!
封线婆猛地踉跄后退,手中金丝如遭雷击,寸寸崩断!
那曾能锁魂断命的千年金线,此刻竟如枯草般焦黑剥落,化作飞灰,随风而散。
她枯瘦的手掌剧烈颤抖,指甲崩裂,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在雪上,竟也瞬间纸化,卷曲成灰蝶。
“百年了……”她喃喃,眼窝深陷如古井,声音像是从锈住的铁铃里挤出来的,“……第一次有人,给影子拜堂。”
她缓缓抬头,望向红轿娘消散的方向。
那里,雪仍在落,却再不见半缕红纱,唯余一截断裂的情劫桩,孤零零插在灰烬中,像一根被拔出的心钉。
“她等的不是新郎……”封线婆闭上眼,一滴浑浊的老泪滑下,落地成纸,“是敢回头的人。”
话音落,她整个人如风中残烛,身形一晃,竟开始片片剥落——不是血肉,而是泛黄的纸页,一页页飘起,如旧书焚尽,随风而逝。
临灭前,她最后一丝气息化作轻语:“断缘网……破了。”
无形的枷锁碎裂。
张宇只觉体内那股长久以来如乱流奔涌的魂力,终于不再撕扯,不再冲撞。
它如大河归海,缓缓沉入经脉深处,与影子相连的那根“线”,已不再是负担,而是根须——深深扎进他的魂脉,汲取痛楚,反哺生机。
他闭上眼,任风雪扑面。
系统在他意识中低鸣,声如古钟:
【“影耕”稳固】
【“灵骸·纸蜕”第四阶解锁——“魂纸同耕”】
【能力进化:宿主可分魂承劫,影可代死,痛可转嫁,且影可独立行动,最长维持十二时辰】
【警告:昆仑墟心,无名碑……已移至三清废墟。】
张宇睁开眼。
夜空裂开一道缝。
一道漆黑如墨的碑影,自雪地深处缓缓升起,碑面无字,却散发着令鬼神退避的死寂。
它悬浮半空,缓缓南移,轨迹如命定之线,直指中原腹地——三清废墟。
那是道门祖庭的埋骨地,是千年道统崩塌后,被封印的“禁地”。
而此刻,无名碑正朝着它而去。
仿佛在引路。
又仿佛在召唤。
风雪中,那块曾被张宇用来砸黄皮子、烧鬼火、镇笔仙的普通板砖,静静卧在灰烬里。
它的表面,符线如脉搏般跳动,一明一暗,像是在呼吸。
砖角裂开一道细纹,却无损其势,反而透出内里一抹幽光——那是系统之力与魂纸同耕共鸣后,孕育出的“灵性初醒”。
它不再只是工具。
它在等。
等下一程。
等下一个被点化的命运。
张宇低头,看着自己与影子交握的手。
那影子依旧沉默,却已不再虚浮。
它站在他身旁,像另一个他,也像另一个世界。
痛,有人替他扛;死,有人替他挡;而逃?——
他从不逃。
风雪渐歇,百村纸影缓缓消散,哭纸童跪坐成圈,断幡伏地,如送嫁礼毕。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刹那,一点微弱的光,自阵心浮起。
一张泛黄的纸人,残破不堪,头戴破道冠,手持无符桃木剑,正是当年疯道人随手画就的“纸道人”。
它曾藏于张宇怀中,历经百战,早已残识将散。
此刻,它飘在阵心上空,形体几近透明,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它望着张宇,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
“你师父……当年画我时,说……”
“‘纸能替命,也能替心。’”
张宇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