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庄那口打开的药棺瞬间在脑海中浮现,单孤刀的尸身静静躺着,胸前那副泛着冷光的甲胄纹路清晰,而甲心处,一个尖锐的破洞赫然在目,边缘还留着金属割裂的痕迹。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不自觉地攥紧。
施文绝没察觉他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絮叨:“你想啊,若他当时穿了甲,那破甲之人必定是持刎颈剑的李相夷!可李相夷与他情同兄弟,怎会下手?这就说明当年的事绝非‘江湖仇杀’那么简单!可若他没穿……”
“他没穿。”
方多病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紧,却刻意压得平稳,打断了施文绝的话。
施文绝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拍了下手,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连声调都高了几分:“没穿就好!没穿就对了!我就说嘛,定是当年打斗仓促,单大侠没来得及披甲!这下我父亲总算能安心了,神兵谷的手艺也没落下话柄!”
他喜不自胜地搓着手,又冲方多病拱了拱手:“多谢方少侠解惑!大恩不言谢,日后你若到神兵谷,我定陪你喝个痛快,再为你赋上十首赞颂侠名的诗!”
说罢,不等方多病回应,便脚步轻快地挤回了宾客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立柱后,方多病脸上的轻松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冰般的沉郁。
他靠在冰冷的木柱上,指尖冰凉。
施文绝不知道,那甲胄上的破洞,恰好是刎颈剑能造成的痕迹;施文绝更不知道,单孤刀根本不是“没来得及披甲”,而是故意穿着那件只能被李相夷破开的甲胄赴死。
十二年了。
原来舅舅从托神兵谷铸甲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布下了这局。
方多病依旧怔在原地,脸色在晃动的光影下明明灭灭,指尖微微发凉。
李莲花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沉寂,目光掠过方多病紧绷的侧脸,又淡淡移开,仿佛未曾察觉他那面上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震动。
恰在此时,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廊阴影处,带着一身夜间的寒凉之气,正是去而复返的笛飞声。
他面色不虞,大步流星地走向李寻渡。
李寻渡似乎早有预料,迎着他微微点头。
笛飞声在她身旁站定,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东西被他拿走了,痕迹处理得很干净,追踪粉也已生效。”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显然对这种暗中盯梢、放长线钓大鱼的任务颇为不耐。
李寻渡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轻轻颔首,表示知晓。
两人的互动吸引了李莲花和方多病的注意。
李莲花的目光在笛飞声和李寻渡之间转了转,带着些许探究。
待笛飞声说完,李寻渡才转向李莲花与方多病,缓步走来。
她的目光在方多病难看的脸色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主动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方才阿飞是去追踪李一甫了。”
方多病被这话语从纷乱的思绪里暂时拉扯出来,抬起头,眼中带着尚未散尽的惊疑和新的困惑。
李寻渡继续解释道:“潜入女宅前,商隐已查到玉楼春与金满堂往来密切,我那时便疑心他与南胤遗事有关。在宅中几日,多方打探,得知玉家与金家祖上便有交集,加之在玉楼春书房内所见,他应是南胤萱公主麾下‘金玉黄权’四族中的玉氏后人。”
“单孤刀对南胤秘宝势在必得,绝不会放过玉楼春手中可能存在的冰片。”
李寻渡看向笛飞声,“故而我与阿飞约定,请他暗中策应,一则护花花周全,二则留意宴上宾客,谁对芙蓉膏与美色无意,却另有所图。”
“那个李一甫,始终低调,几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恰恰最是可疑。”
笛飞声冷声接话,语气中带着一丝被琐事烦扰的不耐,“方才监察司人马一到,厅内混乱,他便趁机潜入书房,取走一物。我依言未曾打草惊蛇,只看清他所取乃是一枚冰片,并在其上撒了追踪用的荧粉,看他离去方向,正是往西南。”
方多病听着,思路被暂时引开,下意识地问:“阿飞……你为何会答应李姐姐做这些?”
他实在想象不出笛飞声这般人物,会甘心听人调派去做盯梢追踪之事。
笛飞声闻言,侧头瞥了李寻渡一眼,表情淡漠,只简短的抛出一句:“她答应助我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