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的心境:
一片荒芜的冰冷。
李相夷拼尽一切守护的江湖,在他“死后”是如何分崩离析、各怀鬼胎;
他视为手足的兄弟,是如何包藏祸心;
他倾注心血的四顾门,是如何在他“尸骨未寒”时就另立门户,甚至对他百般诋毁……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这个人间虚伪透顶,肮脏不堪。
她甚至觉得,李相夷豁出性命守护的这些人和事,都该死。
可偏偏,她被困在了这里,为了那个渺茫的、寻找他的希望。
初到云隐山,面对慈祥的师娘芩婆,她披上了一层温顺乖巧的假面。
她礼貌,安静,学习着人类的一切礼仪规矩,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姑娘。
但那层假面之下,是一颗坚硬如冰、拒绝融化的心。
她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割裂开来,像一个披着人皮的幽魂,冷眼旁观着山中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
除了那个不知在何处的李相夷,她抗拒与这个世界产生任何真实的联结。
直到……一个叫苏木的少年闯入。
李寻渡记得,那也是一个普通的黄昏,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她独自在山涧边静坐,看着溪水潺潺,心中一片死寂的漠然。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紧接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年轻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密林中冲出,直直地扑倒在她面前不远处的草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他身后,几个蒙面黑衣人紧追不舍,眼神凶狠,刀锋上还滴着血。
“杀了他!”为首的黑衣人低喝。
李寻渡只是静静地坐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苏木那因失血和剧痛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上停留一秒,只是冷漠地扫过他身后那几个杀气腾腾的杀手。
师娘正在后山闭关,不能被打扰。
所以,当那几个杀手为了斩草除根,毫不犹豫地将刀锋也指向她这个“目击者”时,李寻渡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鬼魅,带着少师天生的精准与冷酷。
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简洁致命的杀招。
几道寒光闪过,那几个杀手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咽喉喷血,倒毙当场。
山涧边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做完这一切,李寻渡像是拂去几粒尘埃般随意。
她看都没看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少年身上。
苏木挣扎着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却死死地看向她,充满了绝望中的一丝微弱希冀,嘴唇翕动着,似乎想求救。
李寻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看的不是一条垂死的生命,而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她甚至没有走过去查看一下他的伤势。
夜风带着山间的寒意吹过,卷起她素色的裙角。
她漠然地移开视线,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转身,踩着沾了血珠的草叶,朝着师娘闭关的相反方向,一步步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将重伤濒死的苏木,独自留在了那片冰冷的血腥之地。
那时的她,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人间的生死爱恨,于她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尘埃。
可是现在……
李寻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地,落在了身旁那个刚刚停止了咳嗽,正凝神听着方多病和商隐分析宗政明珠被劫一事的男人身上。
李莲花侧脸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柔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温柔沉静。
他的眉头微蹙,显然也在思考着这件棘手的事情,手指依旧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曾视人命如草芥的眼里,开始映入了其他人的身影?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具曾只为寻找剑主而存在的躯壳里,生出了这般滚烫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