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渡,我们坐下聊一聊……好吗?”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李寻渡像一尊被牵动的木偶,身体依旧僵硬,却顺从地、沉默地被他牵引着,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夜风的微凉和尚未平息的、情绪的余波。
李莲花的目光没有立刻离开她,他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紧握剑鞘的手,最终,视线落在了她放在膝头的、那柄熟悉的少师剑上。
月光流淌在剑鞘上,泛着幽冷而熟悉的光泽。
他看了很久,仿佛要将这十年错失的光阴都补回来。
然后,他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珍视,将目光重新投向李寻渡被面具遮挡的脸。
“……阿渡,”李莲花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柔和,“能不能……跟我说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选择了最朴实、却也最沉重的问法:
“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李莲花的话落,亭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寻渡的身体在李莲花问出那句话的瞬间,绷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
月光下,她面具的边缘反射着冷硬的光,握着少师剑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处泛出青白。
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插进了她记忆最深处那扇重新来过后就被锁上的沉重、布满尘埃的门。
汹涌而出的,并非连贯的叙事,而是她曾遗忘的,或者说刻意遗忘的无数破碎而锐利的片段。
是东海深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海水包裹剑身的刺骨;是沉入黑暗淤泥中漫长无光的死寂;是偶尔被暗流卷动、撞击礁石时那令人牙酸的震荡与孤绝;是漫长岁月里,唯一的光源是深海鱼群身上幽微的磷光,唯一的“声音”是海流永恒的呜咽;唯一的希望是终于再次回到他身边……可一切却被他望川崖上的一句“最对不起的是少师”再次毁灭……
这些碎片如同深海旋涡中的暗流,冰冷、窒息、充满无法言喻的孤寂与痛苦,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让她几乎要在这夏夜温暖的庭院里打个冷战。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来自记忆深处的冰冷。
李莲花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颤抖和瞬间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脆弱气息。那气息像一根针,刺得他心头一痛。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几乎要忍不住覆上她冰凉的手背。
然而,就在那汹涌的回忆即将冲破堤坝的瞬间,李寻渡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吸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眼眶热意冷静。她挺直了脊背,重新武装起自己。
“……没什么好说的。”
李寻渡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比之前更冷,也更硬,像一块被迅速冻结的冰。那是一种刻意伪装的疏离,一种为了保护自己而拒人千里的屏障。
“无非是……在东海深处沉睡了些年月。后来……就一直在找你罢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将那些足以撕裂灵魂的孤寂、痛苦和重塑的艰辛,轻描淡写地压缩成了“一直在找你”五个字。
说完,李寻渡便紧紧闭上了嘴,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那强行构筑的堤坝就会彻底崩溃。
她重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膝头的少师剑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锚点,能将她从那些不愿触碰的记忆深渊中牢牢定住。
李莲花,你说错了,不是什么十年……明明是十三年……
是被你李相夷和李莲花一而再,再而三放弃少师剑的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