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学园午后的阳光,像流淌的液态黄金,懒洋洋地泼洒在中央庭院深处。这里有一小片被刻意遗忘的角落,一棵巨大到近乎蛮横的千年樱树矗立着,虬结的枝干扭曲着伸向天空,粉白色的花瓣终年不谢,微风过处,便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散发着淡淡魔力荧光的细雪。树下,一块爬满青苔、刻满早已模糊不清古代精灵符文的石碑半埋在松软的泥土里,散发着时光沉淀的微凉气息。
芙莉莲,这位在漫长岁月里把“慵懒”二字刻进骨子里的精灵大法师,此刻正把自己完美地镶嵌在这块冰凉的石碑与粗糙温暖的树根之间。她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脸颊舒服地蹭着树根凹凸的纹理,细碎的灰发上沾着几片发光的花瓣,眼睛惬意地眯成两条缝,像一只在暖炉旁打盹的猫。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筛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嗯…位置绝佳…”芙莉莲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仿佛完成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魔力流动…很温和…很…适合…”最后一个词尚未出口,细小的鼾声已经取代了它。她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彻底沉入了午睡的港湾。
石碑旁,菲伦的脸颊鼓得像塞了两颗栗子,手中的羽毛笔几乎要被她捏断。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得能当盾牌用的《高等精灵符文演化史》,另一本摊开的则是崭新的《万象学园社团活动记录册》。她咬牙切齿地在记录册第一页用力写下几个大字:
“古魔法研习社”首次活动记录
活动主题:感受千年樱树下自然魔力潮汐的周期性波动与古代守护符文的残余共鸣(理论依据:《高等精灵符文演化史》第七章第四节)
写完“共鸣”二字,菲伦猛地抬头,怒视着那个已经人事不省的“社长”。她抄起记录册,几步冲到芙莉莲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十二分的火气:“芙莉莲大人!这就是您所谓的‘研习’?!申请书里您是怎么写的?‘以最贴近自然本源的方式,感悟古魔法之道的玄奥与传承’!结果呢?您就是找个最舒服的地方睡觉!”
回答她的只有芙莉莲均匀的、带着点小呼噜的呼吸声,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找到了更舒服的姿势。
菲伦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深吸一口气,转向旁边两位脸上写满茫然和无措的女士。希露菲叶特温柔的脸上带着初来乍到的局促;洛琪希·米格路迪亚,此刻正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眼神里也透着一丝“我是谁我在哪”的困惑。
“希露菲同学,洛琪希同学,”菲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那么回事,“根据‘古魔法研习社’的章程——虽然是我五分钟前刚编的——首次活动目标明确:记录并初步解析千年樱树与守护石碑共同形成的魔力场域特征。请两位务必仔细观察芙莉莲…不,是观察魔力流动的轨迹与符文残留的灵光,并详细记录!”
她不由分说地将两本空白笔记和削尖的炭笔塞进希露菲和洛琪希手里。希露菲看着芙莉莲熟睡的身影,又看看菲伦不容置疑的眼神,怯生生地问:“菲伦同学…具体…具体要记录什么呢?芙莉莲同学她…似乎…呃…‘融入’得很好?”她实在找不到更委婉的词。
“气流扰动!魔力粒子的逸散方向!符文在特定光线下可能产生的微弱明暗变化!”菲伦语速飞快,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笃定,“任何异常!任何细微的波动!都记下来!这就是古魔法研习的精髓——于平凡中见伟大,于沉睡中…呃…感悟流动!”
洛琪希张了张嘴,看着菲伦那副“你敢质疑我就跟你拼命”的表情,又看看睡得无比香甜的芙莉莲,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默默翻开笔记,尝试着将目光聚焦在石碑那些模糊的纹路上,努力寻找所谓的“魔力灵光”,内心一片茫然。希露菲也只好学着洛琪希的样子,盯着芙莉莲发梢上那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花瓣,努力把它想象成某种魔力波动的具象化。
菲伦则回到她的“主战场”,翻开那本厚得吓人的《高等精灵符文演化史》,对照着石碑上勉强可辨的线条,开始疯狂地誊抄、注解、绘制草图。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急响,仿佛要把满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对“不靠谱老师”的怨念都灌注进去。
“修塔尔克!”菲伦头也不抬地吼了一声。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试图把自己缩在巨大樱树树干后面的年轻战士猛地一颤,露出半个脑袋:“在…在呢,菲伦…”
“记录魔力场域需要专注!非常专注!”菲伦的声音斩钉截铁,“这里暂时不需要你的‘守护’了。去!去别的社团看看,收集一下他们的活动情报,特别是那些真正在‘活动’的!这也是为研习社的‘未来发展’提供参考!立刻!马上!”
这简直就是特赦令。修塔尔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树后跳出来,连声道:“明白!保证完成任务!菲伦你放心!”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速度快得在庭院小径上带起一阵微风,卷起几片发光的落英。
菲伦看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恨恨地哼了一声,继续埋头与那本天书搏斗,嘴里还念念有词:“…‘艾琉诺拉符文变体’第三序列…疑似与月相潮汐耦合…耦合点可能在…芙莉莲大人你口水流到石碑上了!”
修塔尔克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再也看不到那棵巨大的樱花树和菲伦那仿佛能穿透树干的怨念目光,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中央庭院另一侧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喝声和木剑交击的脆响,那是剑道部在活动。他眼睛一亮,剑术交流!这个听起来靠谱多了,也安全多了!
他循着声音,满怀期待地跑到剑道部宽敞的道场窗外,踮起脚朝里张望。只见场地中央,红丸赤发如火,身形如鬼魅般迅捷,手中的木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他的对手是…等等,那个金发巨乳的十字骑士?达克妮斯?她根本没拿木剑,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脸上洋溢着一种…修塔尔克无法理解的、近乎陶醉的扭曲红晕。
“鬼炎斩!”红丸沉喝一声,木刀上竟腾起一层稀薄但炽热扭曲的赤红气焰,狠狠劈在达克妮斯交叉格挡的手臂上。
“呃啊——!”达克妮斯发出一声高亢到变调的痛呼,身体剧烈颤抖,但下一秒,那痛苦的表情瞬间融化,变成一种近乎极乐的迷醉,她身体晃了晃,勉强站稳,双眼迷离地看着红丸,声音带着满足的喘息:“太…太棒了!这灼烧灵魂的痛楚!这霸道的毁灭气息!请…请再来!不要怜惜我!”
红丸一脸便秘般的表情,显然被这诡异的反应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修塔尔克看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下来。这就是剑道交流?这跟他想象中热血激昂的剑术切磋完全不同!他刚想悄悄溜走,道场门口挂着的牌子却清晰地映入眼帘:
“求虐同好会”
修塔尔克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缩回脑袋,像被烫到一样转身就跑,心脏砰砰狂跳,比面对魔山巨人时跳得还快。太可怕了!万象学园的社团果然深不可测!还是菲伦那边…虽然无聊,但至少安全!
他慌不择路,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千年樱树下,时间在菲伦笔尖的狂舞和希露菲、洛琪希努力而无果的“观察”中缓慢流淌。阳光偏移,光斑在芙莉莲脸上移动。她似乎睡得更沉了,连细微的鼾声都消失了,只有悠长平稳的呼吸。
突然,芙莉莲咂了咂嘴,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梦话:“…宝箱…金的…”
菲伦抄书的笔一顿,翻了个白眼,继续奋笔疾书。
芙莉莲的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梦呓声稍微清晰了点:“…中大奖了…嘿嘿…都是我的…”
希露菲和洛琪希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把这“魔力波动”记录下来。菲伦头也不抬,冷冷道:“记录:观测目标出现初级梦境魔力逸散,表现为对物质财富的深层潜意识渴求。符合精灵族部分古老分支的刻板行为模式。”
希露菲:“……”
洛琪希:“……”
她们默默在笔记上写下“梦境逸散 - 财富渴求”。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径的转角。来人身材高挑纤细,穿着剪裁合体的洁白色法师袍,袍角绣着流动星砂般的秘纹。她有着与芙莉莲相似的尖耳,但面容更加成熟冷峻,金黄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锐利如冰锥的金色眼眸。正是c班副班主任赛丽艾。
她一眼就看到了树下那“研习”的诡异景象:菲伦在疯狂抄书,希露菲和洛琪希对着空气(或者说熟睡的芙莉莲)发呆,而那个“研习社”的核心人物,正抱着她的宝贝魔法书,在石碑上睡得天昏地暗,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正滴落在古老符文的凹槽里。
赛丽艾的眉头瞬间蹙紧,形成一个锐利的“川”字。一股无形的低气压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连千年樱树飘落的花瓣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菲伦敏锐地感觉到了这股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猛地抬起头,看到赛丽艾的瞬间,小脸“唰”地白了,手里的羽毛笔差点掉在地上。她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站得笔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赛…赛丽艾老师!下午好!”
希露菲和洛琪希也慌忙起身行礼。
赛丽艾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菲伦和她手中的厚书,落在芙莉莲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块朽木。她没有回应菲伦的问好,只是用那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问道:“菲伦·芙拉。解释一下,这就是你们申请成立的‘古魔法研习社’的日常活动?”
“是…是的,赛丽艾老师!”菲伦硬着头皮回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心虚,“我们正在进行…呃…深度冥想!在千年樱树与古代守护石碑形成的天然魔力场域中,通过…通过深层次的放松与精神放空,来感悟最原始、最本真的魔力流动轨迹!这是…这是芙莉莲老师开创的独门秘法!”她越说越快,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的,试图用音量掩盖底气不足。
赛丽艾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度不屑的弧度。她的目光再次锁定在芙莉莲身上,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批判。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菲伦紧张的心跳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时刻,睡得无比香甜的芙莉莲,又动了。她似乎梦到了什么极其得意的事情,咂了咂嘴,发出一串清晰无比、带着浓浓睡意和满足感的梦呓:
“…嘿嘿…赛丽艾…弹指可破…小…小菜一碟…”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樱树下,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