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祭的喧嚣如同永不疲倦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万象合众学园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这片由无数世界碎片拼接而成的奇异舞台上,并非所有的摊位都沐浴在荣光与人潮之中。在纳萨力克惊悚屋那巍峨、散发着冰冷奢华与恐怖美学的哥特式建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阿克西斯教团“爱与欢乐宴会厅”的歪斜棚屋,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缓慢沉没的悲剧。
佐藤和真,这位和隔壁摊主安兹一样来自日本(虽然是不同世界观的日本)、如今却深陷异世界泥潭(并似乎永远无法摆脱)的少年,此刻正背靠着那根勉强支撑着棚屋屋顶的、布满裂痕的朽木柱子。他手里捏着一叠薄薄的、几乎没什么分量的“万象币”——这是他今天全部的“收入”(路过的爱蜜莉雅见他们可怜买了一瓶圣水)。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寥寥无几、行色匆匆甚至带着嫌弃绕道而走的“潜在顾客”,死死地钉在广场对面。
那里,纳萨力克惊悚屋的入口如同一个张开巨口的深渊魔物。由亚乌菈操控的几只被“万象调和”规则弱化得圆滚滚、显得滑稽又可爱的异界魔兽(比如一只长着兔子耳朵的软泥怪和一只会喷彩色冷焰的小型双足飞龙)正在卖力地进行着叠罗汉表演,结果自然是摔作一团,引得排队的游客发出阵阵哄笑。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人流。穿着考究侍者服、举止优雅得体的迪米乌哥斯如同最精密的售票机器,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带着一丝非人冷漠的微笑,手指翻飞间,一张张印着纳萨力克徽记的华丽门票被递出,沉甸甸的万象币如同流水般汇入他身边巨大的、闪烁着魔法光泽的收银箱中。那箱子仿佛一个无底洞,吞噬着财富。
和真甚至能看到,在惊悚屋侧面的“圣物馆”出口,有游客小心翼翼地捧着包装精美的黑色礼盒,脸上带着朝圣般的满足与炫耀。那里面装的,正是售价高达999,999万象币的“无上至尊荣光微缩系列”安兹·乌尔·恭手办——飞鼠形态、超位魔法姿态、沉思者姿态。仅仅一天多的时间,那三个限量版手办早已售罄,现在连普通守护者手办和世界级道具模型都成了抢手货。
“混蛋…雅儿贝德的手办我也想要啊!”和真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那用劣质塑料布铺就的“展台”上,整整齐齐、如同接受检阅般排列着的九十九尊“阿库娅女神之光·量产型”手办。
这些,就是他们摊位此刻全部的“商品”了。
经过阿尔泰尔“森罗万象之力”的“修复”,这些手办摆脱了断肢、歪斜、颜料流淌的崩坏姿态,但也彻底失去了那种“惨烈艺术”的冲击力,进化成了一种全新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状态:
空洞的对称黑点眼:如同被劣质打印机点上去的墨点,毫无神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直勾勾地、带着一种非人的呆滞凝视着你。
僵硬的直线嘴,没有弧度,没有唇形,就是一条刻在泥脸上的、仿佛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直线。没有表情,或者说,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不安的空白。
突兀的小圆锥鼻,像是脸上长了个劣质的粉刺,与整个扁平粗糙的面部格格不入。
姿态僵硬统一,所有手办都保持着同一个叉腰挺胸的姿势,如同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劣质塑料人偶,透着一种工业化的冰冷死板。
它们被和真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女神方阵”。在纳萨力克圣物馆那奢华黑曜石展柜和精美包装的衬托下,这片“方阵”散发出的廉价、呆滞与不祥感,简直如同阳光下的腐烂沼泽,让任何靠近的人本能地感到不适,只想快步远离。
和真又瞥了一眼摊位的价签。那个曾经对标安兹手办的“999,999”早已被划掉,0”…就在今天下午,和真顶着阿库娅撕心裂肺的哭嚎和“这是亵渎!这是对女神的侮辱!”的指责,不顾一切地把价格狠狠砸到了触底的“10”枚万象币。
十元店。女神之光沦为了十元店的地摊货。
即便如此,也无人问津。
“女神之光手办!伟大而美丽的阿库娅大人的等身(缩小版)手办!和水之女神圣水!只要十枚万象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芸芸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越来越深的绝望,在摊位前徒劳地回响着。这位红魔族的天才魔法师,此刻却像个最蹩脚的街头小贩。她努力挤出笑容,试图拦住每一个从摊位前经过的路人。她那身标志性的红魔族法袍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更添了几分心酸。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更快的脚步和更加鄙夷的目光。
一个穿着华丽洛丽塔裙装的少女拉着同伴,指着阿库娅手办,小声嗤笑:“天呐,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像诅咒娃娃…”
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赶紧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宝宝别看!脏东西!”
几个穿着冒险者皮甲的大汉路过,其中一个扫了一眼,嗤之以鼻:“十块钱?白送我都嫌占地方!隔壁恶魔的手办虽然贵,但看着就带劲!”
甚至连猪神那庞大的身影都曾在摊位前短暂停留过。他那呆滞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阿库娅手办,似乎在评估它们的“可食用性”。几秒钟后,他默默地、缓慢地摇了摇头,嘴角流下一丝更浓的涎水,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坚定不移地朝着飘来浓郁肉香的“反差萌·毒舌女仆执事咖啡厅”方向挪去。
芸芸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默默地走回摊位后面,拿起一块抹布,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些一尘不染、却注定无人问津的诡异手办。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擦拭自己破碎的信心。
“别擦了,芸芸。”和真有气无力地说,“没用的。它们就算擦得能当镜子照,也改变不了它们看起来像从垃圾填埋场淘出来的恐怖片道具的本质。”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芸芸的手顿住了,眼圈微微发红,但还是倔强地继续擦着:“可是…可是…总要做点什么…阿库娅她…”
“她?”和真猛地抬高了音量,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疲惫,指向棚屋最阴暗的角落,“她除了在那里蹲着画圈圈诅咒全世界不识货,还能干什么?!”
角落里,阿库娅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水蓝色的忧郁蘑菇。她那头原本应该闪耀着女神光辉的天蓝色长发此刻黯淡无光,凌乱地披散着,上面甚至还沾着早上她试图用“神圣魔法”给手办“开光”时不小心溅到的泥点。她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一抽一抽,发出压抑的、如同坏掉风箱般的呜咽声。在她脚边,散落着几块被她“愤怒修正”时不小心掰下来的黏土残肢断臂。
“呜…呜呜…不识货…全都不识货…愚蠢的人类…愚蠢的异世界生物…”阿库娅的哭骂声断断续续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本女神…倾注了爱与信仰…呕心沥血…创造的艺术品…竟然…竟然被那些恶魔的…肮脏骷髅架子…比下去了…呜啊啊啊…这世界没救了…没救了…”
“倾注了爱与信仰?呕心沥血?”和真气得差点笑出声,他指着那一排排呆滞的手办,“你所谓的呕心沥血就是花光我们一半的启动资金去买那堆劣质二手黏土?然后捏出一堆看一眼就能让人san值狂掉的怪物?现在它们只值十块钱!十块!连惠惠放一次爆裂魔法的零头都不够!”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劈了叉。
提到惠惠,和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摊位边缘。
在那里,惠惠穿着她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披风和小魔女帽,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木牌上用鲜红的大字写着:
“表演一次究极艺术·爆裂魔法!仅需99万万象币!(友情价)”
字迹倒是龙飞凤舞,充满了“艺术”的狂放气息,可惜内容毫无吸引力。
惠惠本人则完全是一副“摆烂”的状态。她抱着心爱的法杖,一只眼睛被眼罩遮住,露出的那只红宝石般的眼睛半眯着,似乎随时都能站着睡着。偶尔有路人好奇地瞥一眼牌子,然后被那离谱的价格和惠惠那副“爱看不看”的架势直接劝退。惠惠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沉浸在自己“每日一爆”的倒计时冥想中。
“喂!惠惠!你能不能有点干劲?!好歹吆喝两声啊!”和真忍不住吼道。
惠惠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瞥了和真一眼,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带着点梦幻般的语气说:“哼,和真,你太庸俗了。真正的爆裂艺术,岂是区区金钱可以衡量的?它在等待…等待那个命中注定、懂得欣赏它毁灭之美的知音出现!在此之前,保持神秘与期待,才是艺术家应有的姿态。” 说完,她又合上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吟唱咒语原地自爆(虽然学园规则下威力会被压制得如同大号烟花)。
和真捂住了脸,感觉心累得无以复加。他放弃和这个爆裂狂魔沟通了。
他的目光又扫过摊位后面另外两个空空如也的位置。那是属于克里斯和希德的。这两个家伙,在摊位开张后不久,看到生意惨淡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就非常“机智”地以“去刺探敌情”、“寻找商机”为名溜之大吉,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和真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克里斯肯定又跑去哪个热闹的地方“顺手牵羊”或者勾搭帅哥了,至于那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希德?谁知道那个“路过的”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说不定正躲在哪个角落看笑话呢!
唯一坚守在“岗位”上的,除了绝望的芸芸和摆烂的惠惠,就只有达克尼斯了。
这位有着严重受虐倾向的十字骑士,此刻正如同最忠诚的卫兵,昂首挺胸地站在那排诡异手办的正前方!她穿着那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难掩傲人身材的银亮骑士铠甲,双手叉腰,下巴高高扬起,脸上…竟然泛着一种奇异的、满足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