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的钟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碎了万象都市表层浮华的霓虹。白日里喧嚣鼎沸的街道，此刻沉入一种疲惫而黏稠的静谧。只有少数几家店铺的招牌，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廉价而刺眼的魔导光芒，将行人的影子在空旷的路面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安兹·乌尔·恭，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无上至尊，此刻正站在一栋挂着“异界旅人公寓”牌子的普通建筑楼下。他并非仰望着自己那间分配到的宿舍（那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坐标点），而是低头凝视着掌心。
几枚印着万象学园冰冷校徽的硬币，正躺在他冰冷的骨质指节间。一枚是最大面值的100币，其余数十枚是零散的1币和5币10币。总数：1000万象币。这是他刚刚结束的第一份“工作”的报酬——讨伐新哥斯拉。但下次出任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指骨微微收拢，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1000币。短时间内应该足够应付当前的情况了。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淹没了安兹颅骨内的灵魂之火。
他，安兹·乌尔·恭，手握纳萨力克无尽财富的统治者，曾经在游戏《YGGdRASIL》中挥金如土、打造顶级公会的氪金大佬，如今却要为了区区一千多个硬币，像个最低贱的苦力一样去搬运垃圾？
荒谬！耻辱！
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是这午夜时分的寂静本身。身为不死者之王，他早已失去了睡眠的需求。那具由精金和秘银打造的强大骨骼，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进食，甚至不需要呼吸。当整个城市陷入沉睡，当雅儿贝德她们（被他严令留在宿舍“休息适应环境”）也暂时停止了环绕，一种久违的、属于他前世社畜铃木悟的孤独感，混合着此刻身为异类骷髅的疏离感，悄然浮现。
“不死者…无需睡眠。”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带着一丝自嘲的回音。灵魂之火平静地燃烧着，映照着眼前冰冷而陌生的城市夜景。回到那间狭小的宿舍，面对墙壁发呆直到天明？这比搬运魔导废料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需要一个去处。一个能暂时容纳这具不需要休息的躯壳，或许还能分散一下那过于活跃（且充满焦虑）思维的地方。
他捏紧了那几张薄薄的纸币和数十枚硬币（100币是大额纸币，其余是硬币），将它们塞进制服内侧的口袋（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肋骨）。宽大的黑色法师袍下摆随着他的转身轻轻摆动，骨质的高跟鞋踏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咔嗒、咔嗒”声，如同孤独的节拍器。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避开路灯过于明亮的光圈，让自己融入建筑物投下的浓重阴影之中。灵魂之火如同两盏微弱的探照灯，扫视着街道两旁紧闭的店铺门面。偶尔有零星的夜归人匆匆走过，看到阴影中那双悬浮的、燃烧着赤红光芒的眼窝，无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开。安兹对此早已麻木，甚至懒得使用“恐惧灵气”去驱赶——那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校规处罚。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一束与众不同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并非刺眼的魔导霓虹，而是一种相对柔和、带着点陈旧感的电子灯牌。红蓝相间的灯管勾勒出四个方正的大字——“兴欣网络会所”。灯牌下方，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被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大半，但依然有明亮的白光和快速变幻的彩色光影从缝隙中顽强地透射出来，伴随着隐约可闻的键盘敲击声和低沉的惊呼。
网吧？
这个名词勾起了安兹（或者说铃木悟）遥远而深刻的记忆碎片。那是在另一个世界，作为普通社畜的他，为数不多的廉价娱乐和逃避现实的港湾。通宵达旦的游戏，廉价泡面的味道，烟草与汗液混合的浑浊空气……那些属于“人”的、带着烟火气的疲惫和快乐。
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在灵魂之火深处掠过。他下意识地朝那灯牌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的A4纸，墨迹还很新鲜：“急招夜班网管！时间：0:00-7:00！要求：精神好！会基础电脑操作！能处理简单故障！待遇：时薪20万象币！当日结算！有意者请进！”
时薪20币。远低于他搬运废料的报酬，但……工作内容听起来……似乎……更“熟悉”一点？而且，这个地方本身……
安兹在门前停顿了大约三秒。灵魂之火微微跃动，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那属于铃木悟的、对“网吧”这一熟悉环境的微弱亲近感，以及对“网管”工作内容相对轻松的评估，压倒了无上至尊的矜持（以及一丝对未知环境的本能警惕）。
骨指伸出，推开了那扇贴着招聘启事的玻璃门。
一股混杂着浓烈泡面调料包气味、廉价香烟烟雾、汗味、以及电子设备散热烘烤出的塑料焦糊味的温热气流，瞬间扑面而来，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波。这与纳萨力克大坟墓中永恒不变的、带着魔法熏香和冰冷石壁气息的空气截然不同，充满了粗粝的、属于底层的生命力。
安兹眼窝中的红光微微一闪，瞬间适应了这浑浊的空气（不死者不需要呼吸，嗅觉也经过调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室内。
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但也更拥挤。数十排电脑整齐排列，屏幕的光芒在相对昏暗的环境下闪烁跳动，映照着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却同样专注甚至亢奋的脸庞。键盘的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响成一片，混杂着耳机里漏出的游戏音效、队友的呼喊、以及偶尔爆出的粗口。
吧台位于入口正对面，后面坐着一个女人。
陈果正埋头对付一碗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热气熏得她鼻尖微红。她扎着简单的马尾，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在额前，身上套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连帽衫。她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皱着眉盯着吧台内侧屏幕上显示的实时上机率和库存数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在盘算什么。
“叮铃——”门轴转动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入口处显得格外清晰。
陈果下意识地抬头，嘴里还叼着一根面条：“欢迎光……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叼着的面条“啪嗒”一声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油腻的汤水。
她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瞳孔在明亮的吧台灯光下急剧收缩，如同受惊的猫。手中的塑料叉子“当啷”一声脱手，掉在油腻腻的吧台桌面上，弹跳了两下。
“骷……骷……骷……骷髅？！”一声破了音的尖叫从陈果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荒谬感。她整个人猛地向后一缩，差点从高脚凳上摔下去，手忙脚乱地扶住吧台边缘才稳住身体，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也难怪她如此失态。任谁在午夜时分的网吧吧台后，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一个身高近两米、身披漆黑华丽法袍、眼眶里燃烧着两团幽幽赤火的骷髅架子推门而入，第一反应都只能是见鬼了！
整个网吧似乎都因为陈果这声尖叫而瞬间安静了一瞬。靠近门口的几排机位，有几个玩家好奇地转过头来。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门口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身影时，同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有的甚至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武器（虚拟的或现实的）。
安兹对此情景早已驾轻就熟。在踏入万象学园的那一刻起，他就预见到了自己这身造型会带来的各种反应。恐惧、尖叫、敌意……都是常态。他那属于铃木悟的“社畜本能”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没有做出任何带有威胁性的动作。相反，他微微低下了那光洁的颅骨，让燃烧的魂火显得不那么具有侵略性。同时，他刻意调整了自己的精神波动，将属于不死者之王的冰冷气息压制到最低，努力模拟出一种近乎谦卑的平静。
然后，他用那经过魔法修饰、刻意变得低沉、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温和（尽管在骷髅的声线下显得格外诡异）的嗓音开口了：
“您好。打扰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我是来应聘夜班网管的。”他抬起骨指，指向玻璃门上那张醒目的招聘启事，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一个普通的求职者。
“应…应聘？”陈果的声音还在发颤，她扶着吧台，惊魂未定地打量着眼前的骷髅。恐惧感还在，但对方那出乎意料的礼貌和平静的态度，像一盆冷水，稍微浇熄了她炸毛的情绪。理智开始艰难地回笼。
她猛地想起不久的遭遇：那个红眼睛、嚷嚷着“Explosion”、差点烧了她窗帘的红魔族小女孩（惠惠）；那个蓝色头发、自称女神、却试图用印着自己头像的“金币”买泡面结果撒泼打滚的奇葩（阿库娅）；那个看起来软乎乎、人畜无害的红发少年（红丸），结果他带来的那个紫发女秘书（紫苑）力气大得惊人，搬水桶跟玩似的；还有那个穿着华丽礼裙、眼神总是怪怪的……
自从那个什么万象学园开学，她这小小的兴欣网吧，简直成了异世界怪人展览馆！相比之下，一个只是长得吓人但说话还挺礼貌的骷髅……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吓…吓死老娘了……”陈果拍着起伏的胸口，长长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试图把刚才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按回去。她捡起掉在吧台上的塑料叉子，嫌弃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溅出来的泡面汤。
“行…行吧！”她像是给自己打气般，提高了点音量，努力摆出一副“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架势，虽然眼神还不敢完全直视安兹的眼窝，“最近怪人是挺多的……不缺你一个！会…会用收银系统吗？”她指了指吧台后面那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电脑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复杂的计费管理界面。
安兹的目光扫过那屏幕。上面运行的软件界面虽然与他前世熟悉的系统不同，但核心逻辑——用户管理、计时计费、商品库存、小票打印——大同小异。对于能在纳萨力克操控无数复杂魔法阵和情报终端的无上至尊而言，这简直是石器时代的玩具。
“略懂。”安兹平静地回答。他绕过吧台（陈果下意识地让开了一点空间），走到电脑前。骨质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似乎在感受按键的布局。
下一秒，那毫无皮肉包裹的、森白的指骨动了！
快！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哒哒哒哒哒哒——！”
密集而清脆的敲击声如同骤雨般响起！那骨指精准地落在每一个需要的按键上，动作流畅得如同最顶级的钢琴家演奏快板乐章，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屏幕上，光标飞速移动，各种管理窗口被瞬间调出、切换、输入指令。
陈果就站在旁边，眼睛越瞪越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她看着屏幕上，刚刚还让她看得头大的、堆积了大半天的商品库存数据，在骷髅指骨的敲击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条目飞速刷新、归类、统计，最终生成一份清晰准确的报表，用时不超过十五秒！
接着是用户管理界面。十几个新开的临时卡号被迅速录入，上机时间精确到秒，费用自动计算。一个玩家跑过来结账下机，安兹骨指一点，小票打印机“滋滋”作响，一张带着消费明细的纸条瞬间吐出，金额分毫不差。
“这…这…”陈果彻底看傻了。她当了这么多年网吧老板，手底下也来来去去换过不少网管，就没见过手速这么快、操作这么精准流畅的！这骷髅生前怕不是个电竞选手或者超级程序员吧？
“可…可以了！太可以了！”陈果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说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佩服，“就…就你了！今晚就开始！没问题吧？试用期一小时，没问题就按20币算！包一桶泡面一瓶水！”
“没有问题。”安兹收回骨指，屏幕上的操作界面依旧稳定运行着。他微微颔首。
陈果松了口气，指着吧台角落一个相对隐蔽的机位：“那…那你值班的时候可以坐那边。有客人叫或者机器出问题再过去看看。没事的时候…呃…你自己随意？只要别吓着客人就行。”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哦对了，那边那个家伙，”她朝网吧深处一个角落努了努嘴，“叫叶修，是常驻的。技术不错，人也…还行吧。机器有问题他一般自己能搞定，不用太管他。”
安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在远离吧台喧嚣、靠近后门消防通道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机位，坐着一个男人。他看起来二十多岁，头发有些凌乱，似乎很久没认真打理过，几缕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身上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外面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同样陈旧的夹克。他微微弓着背，整个人几乎陷在宽大的电脑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