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把两名“改线”的壮汉提到“诉箱”旁。荀彧先给粥,又给水,最后问:“谁使的你们?”两人一开始闭口。校尉取了一枚错砖轻轻在桌上一立,砖底的“向线”被削得极细,蛇目的“点”却没改。
荀彧把砖倒转,蛇目对着两人的眼。“蛇目在看你。”他不提刑,不提罚。
两人眼神发虚。其一终于垂头,吐出:“济北……”话未完,嘴已被夏侯惇塞了块布。惇粗声粗气:“不急。先按‘例’。”荀彧点头:“‘例’在,人才安。”
夜色将起,天工司把今日的“砖谱”张在“心城东门”的石壁上。文不过五行:
“砖有六式,工有三序:
刮、压、停;
三停一合,五合一转,七转一稳。
蛇目一点,日验不误。”
榜前有人停步读。读罢,再看桥下的石尺与暗喉,心里有了一条“看得见的线”。那线从井到砖,从砖到桥,从桥到城心,一直拉到天工司案上的竹牌。
三更,试基“养”。
郭嘉回天工司,卷轴在心底轻轻一颤。他不敢多看,只做“单线观形”。“洛阳”的小光稳,兖州腹地的细线从“心城东南角”向北一点点隐亮,像有人在地底的丝绵上用指腹轻轻抚了一下。
他把精神之手按上去,胸口那口黑风并没有反扑,只是往里缩了一寸,似在打量这层“砖文”与“息孔”编成的“网”。它是真懂“网”的,那是它的天性。它试了试,发现网不扎人,只挡浪,它就不再挣。
第二天一早,曹操来了。
他换了浅色夹衣,站在“谷仓小屋”的试基上,低头看砖。砖面尚湿,印痕清楚。
曹操用脚轻踩两下,脚心的力被“脊线”分走,没“打滑”。他哈哈一笑:“奉孝,你把砖做成‘兵’了。”
“砖本可兵。”郭嘉道,“兵要有‘面’有‘腹’,砖要有‘向’有‘息’。一块对,一片就稳。”
曹操点头,忽然收了笑:“你所谓‘符文砖’,‘符’在何处?”
“在‘记’。”郭嘉把一块砖翻给他看,底面“向、缝、息、脊、回、止”的刻文清楚,“‘符’不是怪力乱神,是‘可验证’的秩序。每一块都有可以对照的‘记’,对得上,便不会走错;对不上,便知道错在哪。我们不靠秘法取胜,我们让‘看得见的秩序’替‘看不见的廉洁’出力。”
“妙。”曹操看向程昱,“仲德,你这‘石’压住了‘水’,奉孝这‘砖’又压住了‘土’。”
“石是骨,砖是皮,灰是筋。”程昱淡淡,“再加一条:桥是喉。”
荀彧把新的“砖令”呈上:“天工司所拟,‘符文砖’暂立六式,兼行‘日验’,月末一修。凡仓、桥、圩、牙门、井台、慢角,皆用‘六式’。凡府舍、民居,可用‘四式’,去其‘回’与‘止’。”
曹操将竹牌抬起看了看,笑道:“‘天工’二字,名厚,做事更要厚。”他把牌放回,转而看“诉箱”。箱里多了三封:一封夸砖不滑;一封怪慢角慢得太过;还有一封说“昨夜有人来改线”。
曹操把最后一封递给程昱:“此是‘心’。”
“心要给路。”程昱道,“慢角再审一次,‘慢’是‘教’,不是‘折磨’。改三寸。”他把布令很快写好,签“天工司”。
午后,地基第三层压砖。灰公把糯灰调稠一分,砖缝吃得更满。
郭嘉让“听土鼓”再试,声从“散”变“稳”,从“稳”变“厚”。他安静了一会,在心里把“洛阳—兖州”的线抚了一趟。线不热,不冷,像一条刚脱掉泥的鱼落回清水里。他低低说了一句:“再一点,就够了。”
这句话被谁听见了。
蔡文姬在人群后,轻轻点头。她把断弦按在琴面最靠近“岳山”的地方。那里最能听见“底”的震。三声,停;五声,停;七声,停。她把“停”拉得更长一点,像给某个人,某块砖,某口气一点伸展的地方。
第三日,天工司开“地基会”。地基会不谈“漂亮”,只谈“承受”。
程昱把昨日错砖的“改痕”放在案上,旁摆一块没改过的。让每一个里正、匠长、牙门旗手过来摸,看,看出区别,把“区别”说出来。能说出来的,赏一日工。不会说的,罚半日工。但罚的是“讲”,不是“挖”。罚拨到“学”,不是“苦”。
荀彧把“罚讲”的条款写在“砖则”背后:凡罚,先教;教明,方罚;罚后,再教。旁人笑他烦,他不改。他知道“秩序”这种东西,最怕“鹦鹉学舌”,最爱“肌肉记忆”。教一次,手会;教两次,脚会;教三次,心会。
午后,第一座“符文砖”地基封顶。
夏侯惇站在“慢角”上,绕场一周,没说“好”,也没说“快”,只抬了抬下巴,把斧背轻轻磕在“止马柱”上——“咚”的一声,像一枚印钤进胸口。
“奉孝。”程昱忽道,“你那边的卷,昨夜可又开?”
“开。”郭嘉不藏,“只看‘形’,不看‘字’。我看见一处‘砖文’在星图里映出极浅的纹。像是把‘水的气’与‘土的力’缝到了一处。那处在心城东南角,今日我们下‘息’砖的地方。”
“你这‘窃天’,又偷了一线。”程昱面上无喜,却在袖中把拳松了一寸。
“借。”郭嘉笑,很轻,“借得久,便成‘截’。”
夜色里,窑场最后一批砖出炉。天工司的“蛇目一点”改到“息孔”的边上,印位新,令牌也新。
押字匠徒轮到另一班,灰公腰上挂着一个小木板,上书“日验”。他用一支骨笔在错砖的“改痕”处轻轻点,点起来的灰粉很细,一吹就没了。他轻声道:“今夜,火稳。”
临近四更,郭嘉把今日的“砖账”合上,写:
“符文砖入位三千一百有余,盲沟三条,慢角四,止马二;
灰法三三一,三息一停,帖合如式;
‘改线’二人,关;诉三封,办二,留一;
胸气缓,地声稳;星图一线映纹。”
放笔,他的手指麻了一下。黑风在胸里侧了一侧,把头埋进地基的“呼吸”里。他能听见它吐了一次信,不急,不狠。
像一个被拴住了脾气的小兽,暂且同意与人住在一座会“呼吸”的城里。
第四日,曹操命人在“谷仓小屋”的地基石下刻四个小字——“人土相安”。不为人看,刻在底。他说:“有的东西,写给天看。”
荀彧笑,不反驳。
程昱看了一眼砖的“息孔”,又看了一眼“蛇目一点”。他心里对自己说:石、砖、灰、木、水、火——神鬼之工,从看得见的开始,才叫“工”。天工之名,不在奇巧,在可教、可传、可验。
郭嘉站在台口,抬眼望北。
那里还有一块未亮的暗。暗的地方不急,他先低头,看脚下。脚下这一处,今日已经稳了。稳从地基起,地基从砖起,砖从一笔一划的“符”起。
他把手按在砖面上,掌心下是一层清清的温。
“地基之秘,不在土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在‘人如何对待土’里。”
桥下暗喉传来一记低鸣,像远处有人应了一声。
郭嘉转身,走回天工司。案上留着一枚未盖的印。他把印拿起来,轻轻钤在今日的“砖谱”角上。
印面是蛇,一目,一点。点落在纸上,像一颗稳稳的心。
——天工“符文砖”,使地会“呼吸”;地基之秘,不传玄术,只传“可见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