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形大药,满园的猛兽(2 / 2)

“牙门——”有人压着嗓子道。

不是主帅,不是中军,却是内营来人。

几名青甲骑从护着一辆小车从粮道缓缓而来,为首一人骑姿稳当,盔不上飘物,目光并不在路上,而在人的脸上,一眼一眼扫过去,像在点数。这人身上卷着的“尾焰”比都尉深一层,紧致,像刀上贴着的一层细锋。

车在偏帐前停下。青甲人下马,未等通报,便掀帘而入。片刻后,他侧身出来,对着郭嘉所在方向抬了抬下巴:“修路的,那位无名。”

队副下意识看向郭嘉,眼神里有一点警惕,一点不放心。

郭嘉拱手,先对队副低声道:“借火,不摸主脊。”队副没听懂“主脊”,只听懂了“借火”,心里那点不放心松开半指。

帐中坐着文士,从事官旁另有一位瘦高的武弁,面色冷净,眉骨挺,眼神像立在水边的鹭,静,且锐。他腰间的牌不是黑木,是灰骨色,边上嵌了细银。观星策在心海里敲了一下:【尾焰再上寸(牙门)】。

“你就是‘虚枕’之法的那人?”武弁开口,声音不高,直,“你叫什么?”

“无名,修路。”郭嘉仍旧这四字。他把名字牢牢压在舌下,像把一枚太亮的珠子藏在袖里,等该亮的时候再亮。

“有些人喜欢把手伸得很长。”武弁淡淡道,“我不喜欢。能写在令里的法,才是法。你把你的‘三法’写清楚,按今日之例,明日照办。若再出小聪明,扰人心,则以军法议。”

“谨遵。”郭嘉给了这枚药一个最合适的剂量。他把“术”一字吞下,用“法”把它熬成一碗能端上案的清汤。

文士在旁微笑,像拿着一根看不见的丝,轻轻把这两个人之间的缝系了一下。缝系得不紧,也不松,恰好能让空气进出。

“另外,”武弁似乎想起什么,挥手,亲兵提来一只小箱,箱里是一面巴掌大的烙印,黑铁铸,纹样如雷,“此物内营新制,烙袋口更稳,不劳你们整日寻灶石。你来试。”

郭嘉没有伸手。他退半步,规矩:“此物该由押运官试。”

武弁目光微动,像对这份“知分寸”略有好感。他把烙印递给都尉,都尉接了,试烫一袋,风纹浅浅绽开。武弁满意点头,转目看郭嘉:“你手上有‘火’,别贪。菜一味香,吃多了腻。”

这是警告,也是施惠后的缰绳。观星策在心底亮出四个字:**“药后忌口。”**他拱手,再退半步,不让自己的影子伸到武弁的脚背上。

“明日,你仍在粮道。”文士收尾,“内营会有人来验。你只管做事,不用多言。”

“谨遵。”郭嘉退出帐,背后的帘子落下,像把一场散不尽的刀光轻轻遮住。

阳光斜了些,风也不再那么硬。

郭嘉沿着粮道往回走。刚过一处沟坎,就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侧后逼近。不是兵,不是吏,是那种想要做成一件小事,又不愿被任何一双眼看到的人。他停,不回头,等那脚步自己来。

“你很得意?”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在背后问。正是那条踢石的蛇。

“今日不翻,明日也不翻。”郭嘉淡声,“你踢第二脚,我便再埋第三只枕。”

那人沉了一息,笑了,笑声很细,像刀尖刮器口:“你是在坏某人的买卖。”

“买卖谁的,不在我手。脸在我手。”郭嘉的答语像一道替身的墙,把刀刃轻轻引走,“你要踢石,就得先学会不被‘封志’烫伤。”

那人不再笑,脚步退远。

郭嘉没有追,连看也没看。他只低头,在泥上用鞋尖点了一点,把这条蛇的“气味”按在心里。蛇不急,蛇要活。活着的蛇才叫药,死蛇只是干硬的皮。

他回到病帐,老军吏递来一根干硬的馍,嘴上骂着“瘦得像竹竿”,手上却又塞了一撮盐。盐一入口,汗里的苦味便化了,馍也不那么噎。郭嘉靠帘坐下,闭目,呼吸带着草席的刺和盐的涩,慢慢平顺。

【面板】在心海里浮起:

【寿命:77:23:50】

【体能:21\/100】

【天道排斥:下降(微)】

【尾焰亲和:+2】

【窗口:外营稳固→牙门可见(谨慎)】

【隐患:暗手未除;明日风三换→尘角生于左】

他睁眼,看着帘缝里斜斜切入的一道光。光里有尘在飞,像看不见的鱼在水里游。猛兽园安静了一小会儿,像一群饱食的兽在树荫下舔牙。

“人形大药。”他在心里吐字,像在药案上点数。“姜、附子、半夏、甘草、石膏、蟾酥……缺一味镇魂之重药。”

那味药,不在外营。那味药在很远的地方,或者在很近的阴影里。它会以某种形式走到他面前,也许是一枝枪的影,也许是一面旗下透出的寒意,也许是一个眉心有疤的男人的短短一句话。

来得太早,会伤胃;来得太迟,会错过生机。要在“风三换”的那一刻,给自己“挑脉”。

傍晚后刻,营地忽然起了半晌骚动。不是喧哗,是一种压低的热度,像热铁被放进冷水里发出的一口长气。

有人在低声念一个名字,有人在咽口水,有人在腰上摸刀。远处的旗像被一个巨大的手从下托起,边缘锋利了一线。

一骑从中军方向掠过外营边缘,速度极快,马鞍上的人披着赤色的轻甲,甲片在光里闪了一下,像火在闪。他不过是一束影,过去就没了。

可在那一瞬间,郭嘉在心里看见了一个更大的影——不在地上,在天上。不是龙,是龙的牙。牙不露,风却围着它转。

【观星策】极少会主动抬头,此刻却在心海里亮出一行细字:

【警示:皇境边缘波动】

【注:非今日可触】

【策:观,不触;记,不言】

他把眼睛垂下,不去追那一束赤色的余光。他不是不敢,是不会。不在此时,不在此地。猛兽园里,每一头兽都有它最锋利的一颗牙。你若在它喷气的时候去摸,就会被咬掉半只手。

夜色渐下,营火一盏接一盏亮起,像在泥海上点着的星。押运的“封志”在火下更不显形,需得把袋口倾斜到一个精准的角度,风纹才会在眼角边划过。

文士把人招到营路边讲“令”,言简而要。都尉在旁补一两句,押运队副跟着嗓门压得很低地复述。老军吏往返奔走,骂骂咧咧,谁鞋带松了就踢谁一脚。

鹰眼巡按没再出现。他那半个“方士”已吞下去一半,剩下一半像鱼骨卡在喉咙,想吐,吐不掉;想咽,一时也咽不下。人形大药里,这一味“鱼骨”,暂时不用动。

郭嘉安静地站在最后,听,记,偶尔低声补一句“省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术磨成法,把法写成令,把令变成脸。脸稳了,门就稳;门稳了,路就长。路越长,他离“天道的刀”就越远一寸。

夜更将至时,队副把他叫到一处暗角,小声道:“明日,内营会派一名‘录事’来验‘三法’。你只做,不言。”

“我记得。”郭嘉笑,“今日我已经用完三句。”

“哪三句?”

“第一句,‘风起,布枕’;第二句,‘你不想丢脸’;第三句,‘法在先,术无害’。”他一条一条说,清清楚楚,像在心里点灯。队副愣住,半晌才笑骂:“你这张嘴,真省棍。”

他们说笑的光景,远处忽有一声若有若无的“铮”,像细薄的铁片被指甲轻轻扣了一下。

很小,很轻,却一下刺进骨头。郭嘉的背皮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不是巡按,不是文士,不是牙门,也不是那位踢石的蛇。那是另一种“药”,苦,且烈。

【观星策】在心底涌出一线极细的冷光:

【异动:内营某系“权舆”试牙】

【推演:将有小挑衅,目的不在翻车,在试你】

【策:不入局,不回击,以“法”转交→转守为攻】

他把手按在衣襟下的路引上,像把火收进盒里。

火一收,人的影子便淡。他向队副点了点头,转身回病帐。老军吏递来一截木炭,说是可以写。他笑着接过,把今日见闻照文士吩咐,用最省墨的线条做了三幅小图:风的弓弦、泥的齿、车的蛇路。图旁只写四个字:“脸”“法”“枕”“泄”。

他并不急。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看起来很小的事,却是唯一能把命从刀下往旁边挪半寸的事。半寸,便是天地。

他把炭头吹灭,把图叠好塞进衣襟。躺回草席,侧着身,让刺不扎到骨头。帐外鼓声远远地绕,像有人在黑夜里用手指轻叩一张很大的皮鼓。每叩一次,寿命便被削一缕。

【倒计时:77:01:02】

【备注:风三换,左角尘;录事验令;蛇将再痒】

【注:猛兽园未眠——人形大药已配伍,以甘草调附子,以石膏压姜烈】

他闭眼,心海里的观星策缓缓合拢,像一本被火烤热过的书,又被温水慢慢捂凉。

睡前,他在心底轻声道:

——我不求天赐,只求“剂量”。猛兽园里,药重则毒,毒重则命。明日,再添一味。再添一寸路。

帐外有风从地皮掠过,带起一点尘。尘落下时,远处某个大帐的旗轻轻一抖,像一头兽在梦里磨牙。旗影之间,有一瞬极淡的赤光,又灭。

郭嘉没有睁眼。他把这抹赤记在心里,像在药案角落里悄悄放了一粒红色的籽,等它在恰当的风里破壳。

——满园猛兽,都是药;人形大药,须得一味一味调。调对了,命就续;调错了,命就断。这是唯一的法。

他睡去,呼吸浅,像在听天道的刀从自己发丝上掠过的声音。

刀很忙,今夜要掠过很多人的发丝。只要不落,就还有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