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把报告“咚”地一声放在“强哥”面前的挡板上,翻开到用红笔醒目标注的关键页。那上面清晰地显示,他控制的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皮包公司账户,与境外那几个主要赌博平台指定的资金归集账户之间,存在着高频、大额、且规律性极强的资金往来,数额累计起来,高达数亿元人民币,资金流动呈现出典型的“分散存入、集中转出”的洗钱特征。
接着,民警点开视频。一段是某个边境小城停车场里的夜间监控,清晰地拍到了“强哥”从一辆黑色越野车后备箱里,拎出两个沉甸甸的旅行包,递给两个穿着花衬衫、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男子。
另一段是在一个茶室的隐蔽角落,微型设备录下了他压低声音跟对方商量“下次走账换条线,老路风紧”的对话内容。时间、地点,与资金流水上标注的大额转账时间节点高度吻合。
“强哥,”主办民警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画面,又敲了敲流水报告上的巨额数字,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是调侃还是嘲讽,“来,您给看看,给解释解释?您这边贸生意,做得挺别致啊?是改行倒腾现金和数字了吗?这玉石木材,是换成比特币了还是怎么着?”
“强哥”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之前那副“老子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没见过”的嚣张气焰,在如山铁证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殆尽。他死死盯着那些证据,眼神复杂,有震惊,有不甘,更多的是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分钟,审讯室里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粗重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最后,他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彻底垮塌下来,脑袋耷拉着,盯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彻底蔫儿了。
“唉……我说……我都说……”一声带着浓重疲惫和妥协的嘟囔,宣告了他心理防线的彻底崩溃。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自己如何作为连接境内赌客庞大赌资与境外赌博平台的重要资金通道,如何利用复杂的贸易背景做掩护进行洗钱,以及负责协调境内部分下线代理人员的犯罪事实。
这一间间亮如白昼的审讯室里的无声较量,本质上就是一个将虚拟世界中冰冷的、由0和1代码构成的电子证据,与现实中一个个活生生的、有着各自算盘、弱点和侥幸心理的犯罪嫌疑人进行精准“对账”和链接的过程。每一个嫌疑人的供述,就如同专案组手中那张庞大犯罪网络拼图上散落的最后一块碎片,被侦查员们小心翼翼地拾起,不断地填充、印证、完善着由服务器日志、资金流水、通讯记录等电子证据早已勾勒出的犯罪轮廓。
嫌疑人的口供与扎实的电子证据相互支撑、相互锁定,使得这张描绘着罪恶的拼图变得愈发清晰、立体,也愈发坚固,足以承受任何法律意义上的检验。
陆野坐镇在省厅那间充斥着各种电子设备嗡鸣声和电话铃声的指挥中心里,并没有亲自下场参与每一场具体的审讯。他的角色,早已从前期的冲锋陷阵、千里追袭,转变为此刻的全局掌控者与证据体系的最终梳理者。他面前的办公桌上,并排摆着好几块显示屏,不断刷新着从各地传真或通过加密内网系统实时报送过来的审讯笔录摘要、新发现的关键证据线索、资金流向分析图谱以及各类专项报告。
他需要像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工匠,或者一位严谨的外科主刀医生,仔细地审阅着这些汇聚而来的“零部件”,确保每一个审讯环节都严格遵循法律程序,不存在任何瑕疵;确保提取的每一条犯罪嫌疑人供述,都能与对应的服务器电子证据、银行流水、监控录像或其他物证形成严丝合缝、闭合无误的证据链条;确保最终打包移交给检察机关的,是一个逻辑严密、环环相扣、证据确凿充分、无懈可击的完整证据体系,足以在法庭上经受住最苛刻的质证。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份份笔录,脑海中则同步对应着技术支队发来的服务器日志里的某条关键操作记录、经侦部门绘制的资金流向图中的某个可疑节点、或是通讯分析报告里被标记出的某次敏感对话。他要做的,就是运筹帷幄,指挥着这张由数据、证据和法律条文编织而成的无形大网,将那个盘踞在境内外、利用高科技手段隐匿自身、危害巨大的新型网络犯罪集团,彻底地捆绑结实、连根拔起,让其无所遁形。
指挥中心墙壁上那块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代表各个主要嫌疑人审讯进度的指示灯,正随着各地反馈的信息而不断闪烁着,由红转黄,再由黄变绿。这无声的光信号变化,清晰地预示着这场席卷多个省市、动用大量警力资源的跨境收网行动,正一步一个脚印,扎实而稳健地走向最终的、彻底的胜利。夜色渐深,但灯光依旧,照亮着通往正义的最后一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