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将成为祖父。
纵然曾执掌天下、号令万军,此刻心绪仍难自持。
比起当年登基为王那一刻,如今的等待更令人忐忑。
不久后,扶苏疾步而来。
从行政殿一路奔至寝宫,速度快得陈行与张仪无法跟随。
抵达时气息平稳,面不改色。
可见平日随蒙毅习武练体,并非虚耗光阴。
虽不及战场猛将那般魁梧骁勇,然体质早已远超寻常兵士。
身为太子,膳食精良,起居有度,根基自然稳固。
“母后,褒姒现在如何?”
扶苏一见芈夫人,立即开口,声音中透着焦灼。
芈夫人抬眼看向他,柔声道:“已在殿中,稳婆已入内照料。”
“太医皆候于外,一切齐备,不会出事的。”
她嘴上平静,心底却同样翻涌不安。
只是在儿子面前,她选择藏起忧虑,换作温柔安抚。
母爱如此,无声却厚重。
李丽质亦上前一步:“我前日曾在神前求得一签,签文吉利,必保母子平安。”
听罢二人言语,扶苏胸口起伏渐缓,神色稍宁。
可眼神仍不时望向殿门,心弦未曾松开。
这时,嬴政缓缓开口:“莫在外站着了,坐下等吧。”
扶苏一顿,随即依言坐在父亲身边。
秦王与太子,父与子,肩并肩而坐。
嬴政侧目望着身旁已为人夫、即将为人父的儿子,嘴角微扬:
“你出生那日,寡人并未守在殿外。”
“如今这孩子,倒是比你多享了几分牵挂。”
扶苏听罢轻叹一声,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目光扫过身旁正与李丽质低声交谈的芈夫人,随即凑近嬴政耳畔道:“母后就在边上,父王说话还请留意些。”
嬴政眉峰一挑,神色未动:“怕什么?她还能管着寡人不成……”
“大王,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芈夫人的声音忽然插入,语调清冷,视线直直落在两人身上。
嬴政神色如常,语气平稳地回应:“不过是在教扶苏些家事之道,做父亲的道理罢了。”
芈夫人轻轻哼了一声,眼角微斜,走上前一把挽住扶苏的手臂:“你可别全信他的话,当年你出生时,他连影子都不见。”
“将来你若敢像他这般对待丽质和褒姒,休怪我断了这母子情分。”
扶苏忍俊不禁,强压笑意低头不语。
嬴政脸色骤然转沉,眉头紧锁,嘴唇微动却未再出声。
正当众人情绪稍缓之际,寝殿内猛然传来褒姒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那声音如利刃划破寂静,令门外所有人浑身一震。
扶苏腾地站起,而芈夫人与李丽质已吓得面色惨白,紧紧相依。
宫女们端着铜盆、布巾、热水来回穿梭,脚步急促,身影纷乱。
当扶苏瞥见盆中鲜红刺目的血水时,心头猛地一窒,眼前发晕,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浑然不觉。
他曾率军横扫六国,尸山血海亦曾亲历,可眼前这点点滴滴的猩红,竟比战场更令人胆寒。
那时节医术粗陋,妇人生子如同鬼门关前走一遭,一旦难产,血崩不止,母子俱亡也不足为奇。
芈夫人早已泪流满面,双手合十,闭目低语,一遍遍祈求神明庇佑褒姒平安。
李丽质眼眶通红,咬住下唇不肯出声,颤抖着手臂搀扶着芈夫人,身子微微发抖。
嬴政伫立原地,面色阴郁如铁,一句话也未再说。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刻都沉重得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