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薄薄的商标注册申请书复印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姜芸的手心,也烫进了她的心里。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王桂香的抽泣声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雷扼住了。林晓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看着姜芸苍白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抢夺绣品,威胁合作社,这些都还只是战术层面的攻击。而注册“苏绣”商标,这是要从根源上,将苏绣这个名字,从中国的文化血脉中硬生生剥离,再冠上东洋的姓氏。这是釜底抽薪,是刨根问祖。
姜芸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点点变得锐利起来。她没有愤怒地嘶吼,也没有绝望地崩溃,只是将那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林晓,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们想偷走我们的名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张强的病情突然恶化,心率骤降,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这个消息像另一记重锤,砸得人措手不及。王桂香“哇”地一声瘫软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喊。
两个危机,一个关乎苏绣的千年名节,一个关乎一个迷途者的性命。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姜芸的肩上。
“我去医院。”姜芸立刻做出决定,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她扶起几乎昏厥的王桂香,对林晓说:“商标的事,你先联系律师,查一下国际商标法的流程,我们……不能慌。”
林晓重重地点头,眼眶泛红:“芸姐,你放心,这里有我。”
去医院的路上,王桂香一直在哭,嘴里反复念叨着:“强子……我的强子……”姜芸没有安慰她,只是沉默地开着车。她的脑海里,却在飞速地运转。
用灵泉救张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她掐灭。她想起了空间里那本日记上血红的字迹:“救恶者,泉反噬,宿主折寿。”张强虽是被胁迫,但他偷卖绣品、泄露灵泉位置的行为,已然是“不义”。若此刻用灵泉去救他,便是违背了灵泉“匠心所化”的本源。更何况,山崎的攻击,正是针对苏绣的“根”。如果她为了救一个背叛了“根”的人,而去动摇“根”的纯净,那她与山崎,又有什么区别?
她不能。
车停在医院门口,姜芸看着旁边已经哭得脱力的王桂香,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而近乎疯狂的想法。
如果灵泉不能救,那就用苏绣自己的东西来救。
用匠心。
重症监护室外,隔着厚厚的玻璃,张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心电图上的曲线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医生说,他的求生意志很低,身体机能正在全面衰退。
王桂香跪在玻璃前,一遍遍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哀求着。
姜芸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张强。那张因沉迷绣品而显得蜡黄的脸,此刻没有一丝血色。她想起了他第一次偷喝灵泉时的贪婪,想起了他偷卖绣品时的鬼祟,也想起了他此刻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无助。
他是个罪人,但他也是王桂香唯一的儿子。
姜芸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林晓说:“你帮我回合作社一趟,把我工作室里那套《百鸟朝凤》的绣样和金线拿来。还有,把张师傅他们也请来。”
林晓一愣:“芸姐,你这是……”
“我要在这里,把《百鸟朝凤》重新绣一遍。”姜芸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大家一起。”
她的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合作社绣娘们,她们脸上都带着担忧和困惑。
“强子是走了歪路,但他终究是跟苏绣结缘的人。”姜芸缓缓说道,“老辈人说,绣品有灵,针脚有心。我们就在这里,一针一线,把苏绣的‘心’,重新绣给他看。他听,我们就绣给他听。他看不见,我们就用针脚的温度,让他感觉到。”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甚至有些不合常理。但看着姜芸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没有人提出反对。张师傅第一个点头,声音沙哑:“好!我陪你绣!”
很快,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外,出现了一幅奇特的景象。
几张椅子拼在一起,架起了一方小小的绣绷。姜芸、张师傅,还有几位赶来的老匠人,围坐在一起。金色的丝线在她们指尖翻飞,没有言语,只有绣针穿过绸缎那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冰冷走廊里,显得格外温柔,又格外有力量。
王桂香被林晓扶着,坐在一旁。她看着这群人,看着她们专注而虔诚的神情,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姜芸递给她一本日记,是那本民国绣娘的日记。
“嫂子,”姜芸的声音很轻,“你念给他听。就念那些关于‘坚守’和‘责任’的段落。”
王桂香接过日记,那泛黄的纸页仿佛还带着岁月的温度。她擦干眼泪,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念了起来:
“民国十七年,冬。泉眼渐枯,我心亦焦。然师训在耳,针线不可一日废。匠心在,则泉在,绣品亦在……”
她的声音,与绣针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古老的歌谣,飘进那间冰冷的病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一天,张强毫无反应。
第二天,他的心率依旧不稳。
第三天,当王桂香念到“绣线要顺着丝线的纹理走,不能急,心急则线断,线断则神散”时,监护仪上的曲线,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