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台盐泽的风雪尚未停歇,裹挟着血腥与咸腥的气息,如同鬼魅般追随着得胜的唐军,一路扑向蓟州城。休整一日的命令被压缩至极限,收敛袍泽、厚葬那对以性命指引生路的盐户祖孙,在悲怆而肃穆的仪式中仓促完成。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穿透铅灰色云层,映照在将士们沾满盐渍与血污的铠甲上时,李世民已高踞于那匹杂色战马之上,玄色大氅在凛冽的晨风中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
他手中马鞭直指前方那座在阴云下沉默矗立的巨大城池,声音斩断寒风,传遍三军:
“蓟州!就在眼前!张俭将军的血,盐户的血,还有我大唐无数子民的血,都在那城中未冷!阿史那贺鲁,就在那独乐寺的乌龟壳里,等着我们去摘他的脑袋!”
“今日,朕与尔等同进同退!破城!屠贼!雪恨!”
“破城!屠贼!雪恨!!”
积压了数日的悲愤、屈辱与复仇的渴望,如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
数万将士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撕裂天地的声浪,震得城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连那厚重的阴云仿佛都被冲开了一丝缝隙。黑色的铁流再次涌动,带着芦台盐泽淬炼出的冰冷杀意,滚滚压向蓟州城西。
蓟州城头,狼头大纛在寒风中狂乱撕扯,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阿史那贺鲁站在西城敌楼,脸色铁青,嘴唇因恐惧和暴怒而微微颤抖。
芦台盐泽的惨败如同噩梦,那翻涌着黑泥吞噬勇士的景象历历在目,唐军那利用盐卤融冰的诡异战术,让他心头蒙上了巨大的阴影。他赖以纵横草原的铁骑,竟在那片烂泥地里折损近半。看着城下那无边无际、杀气腾腾的黑色军阵,尤其是阵前那面猎猎作响的明黄龙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弓弩手!滚木礌石!金汁!都给本汗准备好!唐狗敢靠近城墙一步,就让他们尝尝万箭穿心、骨肉成泥的滋味!”他嘶声咆哮,试图用凶狠掩盖内心的恐慌,“守住!只要守住这城墙,唐皇也奈何不了我们!待我草原援军一到……”
然而,他底气不足的吼叫,被城下骤然响起的、如同海啸般的战鼓声彻底淹没。
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一声声,如同巨神的心跳,敲击在冻硬的大地上,也敲击在每一个守城突厥士兵紧绷的神经上。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密,最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狂涛。
“攻城——!!!”
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唐军动了!
并非预想中蚁附攻城的惨烈景象。只见阵前,数十架体型庞大、结构复杂的“巢车”、“临冲吕公车”被无数精壮士兵奋力推向前线。
这些庞然大物如同移动的堡垒,缓慢却坚定地碾过冻土,直逼城墙。更有数百架改良过的强弩“伏远弩”、“擘张弩”被迅速架设,粗如儿臂的弩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斜斜指向城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数十队身披重甲、手持巨盾的唐军悍卒,他们掩护着一辆辆覆盖着厚厚湿毡的古怪车辆,如同巨龟般,顶着城头泼洒下的零星箭雨,向着城门方向稳步推进。
“那是什么?!”城头突厥守将惊恐地指着那些古怪车辆。
“是……是冲车!还有……凿城的尖头木驴!”有见识的将领失声叫道。
阿史那贺鲁心头一紧,厉声嘶吼:“放箭!放箭!砸!给我砸碎那些鬼东西!金汁!烧死他们!”
箭雨、滚木、礌石如同冰雹般倾泻而下,滚烫恶臭的金汁从城堞间泼洒。撞击声、碎裂声、惨叫声瞬间响彻城头城下。
唐军的巢车、临冲车被砸得木屑纷飞,弩车被金汁点燃,燃起熊熊大火。推着冲车和尖头木驴的重甲步兵更是承受着最大的压力,湿毡被火箭点燃,金汁溅落,发出嗤嗤的声响和刺鼻的焦臭,不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立刻嘶吼着补上位置,用血肉之躯和钢铁意志,一寸寸地向着城门和城墙根基推进。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消耗阶段。
唐军如同沉默而坚韧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蓟州城这坚硬的礁石。李世民策马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目光如同冰冷的鹰隼,穿透弥漫的硝烟和血雾,紧紧盯着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他身边令旗翻飞,传令兵如同穿梭的飞梭,将一道道精准的命令传递下去。
“左翼弩阵,压制城头西北角敌楼弓手!”
“右翼巢车,集中攻击西南段女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