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岗…”他喃喃重复着,浑浊的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终于重新跳动起一点微弱的光芒。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体,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末将背您!”刘黑闼毫不犹豫,立刻转身,将窦建德沉重的、沾满泥浆的身体艰难地负在自己宽阔却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
每一步,都深陷在冰冷的淤泥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污浊的泥水没过大腿,芦苇锋利的叶片划破肌肤,蚊虫毒蛇在黑暗中窥伺。
远处,唐军游骑的火把光影如同鬼魅般在芦苇荡边缘游弋,呼喝声和箭矢破空的尖啸不时传来,每一次都让刘黑闼的心提到嗓子眼。
逃亡的路,是用血和泥铺就的绝望之途。
沿途,不断有失散的夏军溃兵如同惊弓之鸟,从芦苇丛中、泥沼深处钻出。他们大多衣甲破碎,伤痕累累,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茫然。
但当他们借着微弱的星光,认出刘黑闼背上那个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散发着熟悉威严的身影时,那死灰般的眼中,竟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
“是…是夏王!”
“大王!大王还活着!”
“刘将军!”
低沉的、压抑的惊呼在死寂的芦苇荡中传递,如同黑暗中的磁石,越来越多的溃兵循着声音汇聚而来。
几十人…上百人…当刘黑闼背负着窦建德,终于抵达豆子岗深处一处隐秘的高埠——当年窦建德秘密营建的水寨旧址时,身后竟已聚集了超过两千名如同泥塑鬼魅般的残兵!
水寨早已被废弃,木制的寨墙大多腐朽倾颓,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几座半塌的了望塔在夜风中发出吱呀的呻吟。
然而,当火把被艰难点燃,昏黄的光晕驱散些许黑暗时,聚集在断壁残垣间的两千多双眼睛,全都聚焦在中央那个被刘黑闼小心翼翼扶着、靠坐在半截朽木上的身影上。
窦建德依旧虚弱,脸色在火光下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口。他胸前的金甲被污泥和暗红的血迹覆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光泽,左肋下简陋包扎的布条不断渗出深色的血渍。
但当他抬起那双深陷、却重新燃起火焰的眼睛,缓缓扫过眼前这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眼神却充满渴望与依赖的残兵时,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竟无声地弥漫开来。
水寨废墟中,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沼泽湿地特有的蛙鸣虫嘶。
“孤…败了。”窦建德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直面惨痛的坦荡和沉重,“败得…一塌糊涂!三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这片土地之下,孤…有负于河北父老!有负于…追随孤血战十年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