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内,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日夜啃噬着守军的筋骨与意志。昔日雄壮的呼喝操练声早已绝迹,取而代之的是营房深处压抑的呻吟、争抢稀薄粥水时的推搡咒骂,以及深夜里因腹中绞痛而辗转反侧的悉索声。
巡城士卒的脚步拖沓无力,眼窝深陷,目光呆滞地扫过城外那片死寂的旷野,仿佛那里随时会涌出裹挟着粮食的洪流。
王世充案头堆积的军报字字泣血:汜水镇告急,断龙坡残兵求援,黑石岭骑兵因缺粮马匹倒毙近半……最致命的是,派往千金堡催粮的几波信使,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这座孤悬于西北三十里、扼守最后一条隐秘粮道的坚垒,成了维系全军最后一口生气的唯一指望,却也成了悬在头顶、随时可能斩落的利刃。
关外密林深处,小将军所属的休整营地却弥漫着截然不同的气息。草药味与炊烟交织,营火旁是磨砺兵刃的沙沙声和压低却充满力量的交谈。
李震立于临时搭建的了望木台之上,手中单筒的“千里镜”稳稳对准西北方向。
镜片里,千金堡那灰黑色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森严险固,依山而建,三面绝壁,唯南面一条陡峭山道盘绕而上,堡墙高厚,箭楼密布,确是一夫当关的绝地。然而,小将军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表象,死死锁定了堡墙后几道稀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烟柱。
“炊烟又稀了三分。”他放下千里镜,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洞悉猎物虚弱的冷静,“堡内存粮,怕是也已见底。千金堡守将薛成,素以‘铁壁’自诩,刚愎多疑。如今内外隔绝,粮秣告罄,他比关内更急!他必在等,等我们损伤严重自退,或是等剑门关拼死送出的援粮信使!”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等来的,只能是送他入地狱的‘援兵’!”
“李兄,让我去!”吴战的声音在木台下方响起,他手臂的绷带已换新,但动作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眼神却炽热如火,“我的小队的兄弟们,虽然几人伤势并没有完全恢复,但熟悉这山里的沟沟坎坎,装神弄鬼……不,装溃兵,那是绝对没有问题!薛老狗不是盼着他剑门关的‘自己人’吗?俺们就扮给他看!保管像模像样,哭爹喊娘,连滚带爬!”
小将军目光落在吴战身上,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信任与战场淬炼出的默契无声流淌:“好!吴战,你领自己的小队,再选三十名机警踏白军精锐,扮作剑门关拼死突围求援的败兵!记住,要‘惨’,要‘真’!身上的血,就用前几日缴获的敌军衣甲上的陈血!脸上的灰,要混着汗水和泥!兵器残缺,旗号破烂!”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嗯……关键是要带‘信’!一封足以让薛成这老狐狸不得不开堡门的‘密信’!”
当夜,无月。浓重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天鹅绒,沉沉覆盖着起伏的山峦。千金堡如同蹲伏在巨兽脊背上的石雕怪物,沉默地俯视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堡墙上几点微弱的火光摇曳,映照出哨兵昏昏欲睡的剪影,只有刁斗单调的梆子声,在死寂的夜空中无力地回荡,更添几分压抑与不祥。
突然,死寂被彻底撕裂!
堡南陡峭的山道上,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片惊惶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喊与奔逃声!数十个黑影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扑向堡门方向,身影在黑暗中扭曲拉长,如同地狱逃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