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工作室的庇护(1 / 2)

日子像阿青手底下的刨花,一层层卷起来,轻盈地落在地上。段新红几乎要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在泥泞和恶意里打滚的可怜虫了。她的新家——那个硬木小盒子,被阿青放在工作台最稳妥的角落,挨着一个永远不会响的旧座钟。座钟的玻璃门映出她模糊的影子,一个住在木头盒子里的微小生物。

阿青的作息规律得像座老钟。天蒙蒙亮就起床,窸窸窣窣一阵,开门出去。段新红会把脸贴在透气孔上,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远去,她的心就悬起来。脚步声回来,伴随着早点铺子油条和豆浆的味道,她的心才落回肚子里。他总会给她带一点“好东西”——可能是半颗煮得烂熟的黄豆,可能是一小块掰下来的油条软芯,甚至是一粒沾着糖霜的点心渣。东西不多,但花样翻新,比她之前吃的任何东西都美味。

“小红,吃饭了。”他把她连人带盒子挪到桌子中央,摊开掌心。她现在不用他喂了,自己会爬出来,跳到他那块专属的“餐桌”上,抱起那些对她来说堪称巨大的食物,小口小口啃。阿青就坐在旁边,空洞的眼窝“望”着她方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神情。他能听见她细微的咀嚼声,这声音让他觉得这间空荡荡的老屋有了点生气。

吃完早饭,阿青开始他一天的工作。段新红就成了他最忠实的观众兼……捣蛋鬼。

她起初只敢趴在盒子边缘看。看他怎样把一块其貌不扬的木头,变成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刻刀在他手里像有了生命,削、切、挖、挑,木屑飞扬,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木头香气。他工作时非常专注,嘴唇抿着,眉头有时会微微皱起,手指在木头上反复摩挲,感受着纹理和弧度。

段新红的胆子渐渐肥了起来。她开始离开她的“观众席”,在工作台上进行她的“大探险”。这片区域对她来说辽阔得像整个星球。她爬过表面粗糙的砂纸山脉,滑下光滑的尺子斜坡,在一堆黄铜螺丝钉旁边驻足,那些螺丝钉像一根根巨大的、冰冷的图腾柱。有一次,她差点掉进一个半开的颜料罐里,幸好抓住了一根露在外面的画笔毛,才没变成一只彩色的小人。

阿青似乎能感觉到她的“越轨”行为。他从不阻止,只是偶尔会停下手里的活,侧耳听听。听到她细碎的脚步声在台子上哒哒哒地跑,他就继续低头雕刻。有时候,她会爬到他正在雕刻的木料上,好奇地摸摸那个凸起的鸟喙,或者那个卷曲的兔子耳朵。

“哎,小心点,别让刻刀碰着你。”他会出声提醒,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关心。

段新红就赶紧从他手底下溜走,跑到一堆柔软的刨花里打几个滚,算是回应。

最让她着迷的是阿青上色的时候。他有一个小小的调色盘,上面挤着五颜六色的丙烯颜料。他用极细的毛笔,蘸一点点颜色,小心翼翼地涂在木雕上。一只灰扑扑的麻雀,点上黑豆般的眼睛,涂上嫩黄的嘴巴,立刻就有了神采。段新红会蹲在调色盘旁边,看着那些鲜艳的颜色,看得入了迷。她以前的世界里只有算计和灰暗,多久没注意到这么纯粹、这么明亮的色彩了?

她甚至尝试着,用小手沾了一点红色的颜料,在自己住的硬木盒子外面,印了一个小小的手印。

阿青摸到那个凸起的小手印时,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笑了,皱纹堆叠起来。“这是……你的记号?”

段新红用力点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拉着他的食指,去触摸那个小手印。

“好,好,”阿青连连说,“这是你的家,你做主。”

他非但没有责怪她弄脏了盒子,反而从那以后,每次给木雕上色,都会用笔尖蘸一点点最不容易掉色的颜色,点在调色盘干净的边缘。“喏,给你的,喜欢什么颜色,自己玩。”

段新红高兴坏了。她把那些颜色抹在光滑的小木片上,或者用刨花当画布,涂得乱七八糟。阿青工作,她就在旁边“搞艺术”,虽然她的“艺术”看起来更像是一场颜色的事故。工作室的地板上,偶尔会出现一些染了奇怪颜色的微型刨花,阿青踩到了,也只是用脚拨拉到一边,从不说什么。

下午的阳光最好,会透过窗户,把整个工作室晒得暖烘烘的。阿青会搬个板凳坐到门口,就着光打磨一些细节。段新红就把她的“画作”——那些涂满颜色的木片和刨花,搬到阳光底下,排成一排,自己则四仰八叉地躺在旁边,享受“日光浴”。肚皮被晒得热乎乎的,木头香味萦绕在身边,远处传来阿青一下一下打磨的沙沙声……她有时候会舒服得直接睡过去,做着五彩斑斓的梦。

她甚至开始学习阿青的“木疙瘩话”。什么“顺纹”“逆纹”,“打坯”“修光”。阿青一边干活,一边会自言自语似的念叨这些词。段新红就竖着耳朵听。有一次,阿青在雕刻一块质地很硬的紫檀木,刻刀有点打滑。他嘀咕了一句:“这木头,犟得很,逆着纹理了。”

段新红正趴在一块橡皮上看他,闻言,她想了想,跑到他手边,拉住他的食指,往木头的另一个方向拽了拽。

阿青停下动作,疑惑地“看”着她。

段新红又拽了拽,然后用自己的小手,在木头上顺着一个方向反复抚摸。

阿青明白了。“你是说……顺着纹理走?”